路已不通,钟麟在家门口试着走过一条街,但其他地方汪水更多,看来今天是不能出去了,但之琴能出来吗?她也是没法走的,他心里惦念着,只好站在街边张望。这时对面走来一人,穿着高筒靴子,钟麟仔细一看,高兴极了,大叫:“长波叔,你怎么来了?”
长波听到叫他,抬头一看是钟麟,高兴地说:“给你送个信,是琴崽儿叫我来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钟麟立刻明白了,他接过信说:“太谢谢你了,长波叔你先别走,等一会儿,我看完再走。”说着,把信打开。
钟麟:雨太大,路成河,今天不能去了,明天也干不了,只好后天去吧。之琴,即日7点。
“长波叔,告诉之琴,那就后天吧,上午九点,谢谢你了。”
“行,到家我告诉她,那我就返回去了。”望着远去的长波叔,钟麟心里踏实多了,但两天时间有点太长了,他真希望每天是12小时,而不是24小时。
妈妈这几天忙着做哥哥的棉衣裤。晚饭后,钟麟绕道去了同学刘胜家。他高小读完就不念书了。他不吃书,学习很笨,也不知道用功,对读书不感兴趣。但他手巧,父母也看明白了,就让他学手艺。城里有一家鞋厂,虽然不大,偶尔也招学徒,父母托人花点儿钱,也就进去了。
拜师学艺有两年了,凭着心灵手巧,多少也算入点门了。每天干些零活杂活,偶尔师傅也让他做些画样,裁剪,打扣之类的技巧活。虽然不念书了,但从小和钟麟一块儿长大,两家相隔并不太远。俩人从小就形影不离,追猫打狗,上树抓鸟,淌水玩泥。春天拧柳枝喇叭,秋天捅杨树上的毛毛虫。两人从露屁小,长到八尺男儿,始终是好朋友。
刘胜不仅手巧,嘴更巧,说起俏皮话,死人都能乐。两人刚一见面,刘胜大呼:“哎呀,我的老婆,你可来喽,想死我也!”
钟麟笑问:“大叔大婶呢?”
“我那未来的皇阿爸和垂帘听政的老母去邻家聊斋串门去了,只剩儿我熏蚊子。一年不见了,甚是想念秀才,北平可好?啥时我也去一趟,见识见识。”
“有机会就去嘛,怎么样会做鞋了吗?”
“至少还得一二年能出徒,你可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每天主要是干零活,捎带偷着学点儿。钟麟你没胖,还那样,是不吃不饱,别饿着啊。”
“我老是这样,不长肉。”
“周家你常去吗?”
“也去。”
“我还真没见过这个周小姐,你小子真有福。”两人坐在院子中,扇着扇子。
“你也不小了,有提亲的没?”
“小人我才疏学浅,相貌丑陋,家境贫寒,何人爱嫁。只等手艺学成了,家父方可让提亲,总说三十而立也不晚,到时我不急成猴了。”
“哈哈,哈!”钟麟笑着看他,“你还是这个样,你不如去说书呢,干这个屈才了。”
“正是,老弟我差点看不着你了。去年,我师傅带我去趟白城买皮子,差点没让小日本给杀了,马车走到通辽时,要查证件,他们对相片,说是很像,就把我和师傅,还有一辆马车及车伙全捆上,然后就审问,多大年龄,什么地方人,干什么的?是不是共产党,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共产党,他们不信,就开始用皮鞭抽我们。那屋里才吓人呢,有烙铁,吊绳,木凳,各式皮鞭,把我们抽的皮都裂了,你看看我这膀子,现在还有黑印呢。”说着,脱下汗衫,让钟麟看。
“万幸的是,进来一个中国人,拿着相片,仔细看了我们的长相,然后说了一阵日语,那小鬼子官同样仔细又看了我们一遍,最后一挥手,让我们滚,这才捡了一条命,差点没让小日本给杀了。我一想起这事,你知道不,我就想立刻去参加八路军,非把狗日的杀光不可。”
“小日本长不了,就得和他们斗。”
“怎么斗,没枪,没子弹,用什么打,你学问大,学物理的,将来毕业了,要是能造枪造炮该多好,到时候别忘了,把我带上。”
“我啥时忘了你了,等我毕业后再说吧,蚊子太多了直咬人,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过几天再来。”两人在门口分手。
第二天,晴空万里。钟麟早早就到了四道街边的“百岁中药店”门口。他仍穿着那件白色的洋服汗衫,显得笔挺雅致,高大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显得既潇洒又文雅。他知道之琴肯定来,这是他们约好的地方。他心急,提前半个多小时先到了,只要东边的拐角一出现,他便可看见她,其实他还没到几分钟,两眼就望了无数次。
终于一个小姑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快慰,抿嘴笑了。等她走近,这个穿着掐腰式白地粉格荷叶袖的小淑女站住了,俩人没话,你看我,我看你,都抿嘴微笑。钟麟说:“好像过了两年了。”
“我也是。”
“先去哪?”
“还是先买袄面吧。”两人慢慢走着。
“手绢绣完了没有?”
“还有一个呢。”
“二奶和妈回来没?”
“我妈昨天回来了,我小弟拉肚子,昨天去了医院,今天好点了。”钟麟边听她说,边侧脸看着她,她的头刚好到他的肩,虽矮了些,但总是可爱活泼。
“我大姨夫得狼疮了,嘴唇都烂掉了一半,他总抽大烟,把家都抽穷了,家里的地全卖了,现在是没吃没喝了,儿女也管不了他。”
“之文还喘不?”
“喘,没太好,我妈让我带他还得去看看,再拿点药。”
两人到了井字街,走进一家“京盛布店”,来到绸缎柜台前一看,一二十种花色,简直看花了眼。钟麟可是看中了一款紫红色的缎子,两人都摸了摸,“兰色太楞,红色太艳,我看行。”钟麟看着她说,之琴觉得也不错,不能穿太艳,两人当即买了。转身来到布摊前,之琴说:“学生得穿素色的,不能太花。”
“说得太对了,这个兰细布怎样?”
“行,一般学生冬天都穿这个颜色的,那就来几尺吧。”
两人很快买完了袄面和袄罩布,出了布店,向百货商店走去。街上行人很多,但两人还是很亲密,走进大门时,钟麟拉着之琴的手来到皮箱摊。
老板和店员很是热情,“欢迎两位,买点什么?”两人进去后,仔细地看了一遍,之琴说:“我不知买什么样的?”
“有我在你放心吧!”
店员过来介绍几款,钟麟没相中。他对之琴说:“你应该买个棕色的,女孩子用这个色较好,男人用黑色的。”
“那就买棕色的。”
“大了笨,还沉,小的不中用,那就买中号的吧。”
说完钟麟拎起一个让之琴试试可以不,得劲儿不,然后又拿起另一个试试。
之琴说“头一个好,轻巧,样式也好。”
“那就这个吧。”
俩人拎着皮箱出了百货商店往回走。钟麟右手拎箱,之琴挽着他的左胳膊满脸笑容:“有你陪我真好。”俩人对视着笑了。
出了井字街,之琴问:“你饿不?吃点什么?”
“不饿。”
“你等我。”说着,她走进旁边一家凉面馆,屋里只有几个人在吃饭,看着那透亮的凉粉,拌上麻酱,蒜末,香菜叶飘在上面,很是诱人,她转身出来,夺过箱子,拉钟麟进去吃点。两人挑个座位,对面坐好,小伙计赶忙过来问询,“来两碗凉粉。”
时间不长,两碗面端上来了,两人倒上酱油又倒醋,就吃了起来。
出了饭馆,天阴了,要来雨,两人快步往家赶。紧赶慢赶也没走多远,雨点就掉下来了,还没走过一个街口,大雨便倾泻而下,赶紧找地方躲吧。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大门洞,好在两旁住宅很多,两人躲进了门洞,急雨顺着风刮向门洞里,两人身上还是淋了不少,钟麟放下皮箱,脱下自己的白汗衫给之琴披上,之琴看了他一眼,心里感觉很是温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这种感觉只有钟麟能给与,她的心跳了起来,脸上有些发热,钟麟望着她,慢慢地把两手挪开,重新拎起箱子,站在墙边,身上只穿个背心。“你冷不?”“不冷,我热呢,雨一会能停。”
不一会儿,雨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
凌晨两三点钟,之琴从梦中醒来,感觉胃里难受,要呕,叫醒大妹,大妹把痰盂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只听她“咕噜”一声从
嘴里吐出一堆食物,又连呕几次,也没吐出,显出很难受的样子,脸色发白,大妹连忙给她捶后背,稍稍过了一会儿,又“咕噜”一声连吐几大口,味道难闻极了,大妹直捂鼻子,此次吐完,胃里好受多了,喝了几口水,这才躺下。“我叫妈来吧。”“不用,一会儿天就亮了。”两人躺下,时间不长,之琴感觉肚子疼,要去厕所,大妹又起来了,两人蹑手蹑脚去了厕所,折腾了半夜。
天已放亮了。早饭根本不想吃,这是吃坏肚子了,去叫三轮车吧,春玉陪之琴去了医院。
再说钟麟,午夜时分就感觉胃里难受,恶心要吐,而且肚子也痛,喝点水也压不下去,翻来覆去折腾半宿,哥哥陪他也去了几趟厕所,早饭也没吃,妈妈特意煮的酸楂白糖开水,喝了两碗也不好使,只好去医院吧,爸爸要雇三轮车,钟麟说:“我走得动,让我哥陪我去吧,咱家离医院近,没大事。”哥俩说着出了大门。
到了医院,大夫诊断为“急性胃肠炎”,是吃坏肚子了,问昨天吃什么了,钟麟说在饭馆吃了凉粉,大夫说:“刚才一位姓周的小姐也来看病,说昨天在饭馆吃的凉粉儿,上吐下泻的,这娘俩才走。”钟麟一听明白了,之琴也病了,和他一样。大夫说没大事,吃两天药就好了,这个季节这种病是天天有,千万别喝生水,少吃生拌菜,要吃熟饭熟菜。
之琴回到家躺在炕上,心里想着钟麟,不知会怎样,也许和我一样,也上吐下泻呢,但愿他没事。还没到中午,长波回来了,他给奶奶修理一把掉了螺丝的剪子,从小五金店出来,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钟麟,哥俩刚走出医院大门,一问才知钟麟也患了胃肠炎。回到家后,把剪子交给老太太,便来到之琴住处,在窗外告诉她,在医院门口他遇到了钟麟,钟麟让他转告没大事,两天就会好,大夫已开药了,让她别着急。之琴一听,糟透了,都怨我,把他也弄病了,心里很是难受,以后再也不吃凉粉拌菜了。按时吃药,喝开水,到了第二天,全好了,症状已没了。
吃晚饭时,爸爸和贵爷建议少吃凉拌菜,全家谁也不要喝生水,水果蔬菜一定要洗干净再吃,以免得胃肠炎。
第三天,钟麟去了周家。看见之琴第一眼,“你瘦了。”
“你也瘦了,都怨我,要是不吃那碗凉粉就没这事了,以后再也不乱吃了。”
“吃一堑长一智嘛,没关系,这都是难免的,注意点就是了。”
“你哥啥时走?”
“还得几天。”
“暑假也快,眼看过一多半了。”
“你上学要拿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要拿的被褥,奶奶给我做完了,还有毛衣什么的,想不起来了。”
“我给你列一张表,你按这个准备,就不会落什么东西。”说着,他从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写起来:
1.被褥、2棉衣裤、3棉鞋、4牙具、5毛巾手绢、6钢笔两支、7饭盒、8内衣裤各两件、9水杯一个、10袜子两双、11袄罩一个、12毛衣裤各一件、13外套大衣一件、14木梳一把、15小剪刀一个、16针和黑白线一套、17书包、18小勺一个。
写完后递给之琴,之琴一看再看,“钟麟,你太全面了,想得真周到啊,我都不知道需要啥,你要不写上,我肯定不知道拿,我妈也想不这么全呀!多亏你了。”说着,看了一眼钟麟,从心里佩服他的聪明和细心。钟麟站在书柜前翻着书。
这时大门响了,谁来了?两人都向大门看去,原来二奶和两个小叔回来了,大门口放一个大麻袋,之琴和钟麟都去问候二奶,还有两位小叔叔,二奶道:“钟麟来了,放假了啊,这回你们吃苞米吧,我带回来的。”说完后,大家一起抬着麻袋向厨房走去。
之琴和钟麟又回到客厅,钟麟刚打开钢琴盖,这时大门又响了。
之琴抬头一看,一个生人很有礼貌地用手拍打几下铁门,同时问道:“周允在家吗?”
“他不在家,你有事吗?”
说着,之琴已来到大门边,来人继续说:“我是周允的朋友,请给我开门,我是来看他的。”
这时,长波从角门出来了,之琴也拉开了大门,来人慢步走进了院内,长波瞅他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你是黄……黄秀豪,周允表哥!”
“对了,对了。”
“我得去叫太太。”说着小跑着去找周太太。
黄秀豪站在院内,看着之琴的模样和岁数说:“我猜你,一定是琴崽儿。”
“我就是,那你一定是黄大爷了!”
“没错,你一晃长成大姑娘啦,真快呀!”
奶奶和长波小跑一般从西房出来,奶奶一见黄秀豪,满脸是笑,乐得合不拢嘴:“哎呀!秀豪,多少年没见你了,太想你了,快进屋!”
黄秀豪连问:“你还好婶儿?”
“好,好,都挺好。”这时钟麟和小叔,听到外边有客人来,也出了客厅,奶奶见此,对黄秀豪说:“这位小伙子就是琴崽儿的未婚夫。”
“啊,不错,不错,周允信中和我提到过。”说着几个人都进了客厅。
周太太吩咐长波去学校找周允赶紧回来。又叫孙妈去后院理发店把老爷赶紧找回来。黄秀豪坐下后,招呼琴崽儿钟麟也坐下,他俩看着黄秀豪谈吐不凡,穿着洋气,戴副眼镜,很是斯文,知道这是爸爸的贵客。
时间不长,孙妈端着茶盘走进来,恭恭敬敬地把茶杯放在桌上,之后,又把二奶奶带回来的时令水果南果梨端进来,让大家品尝。奶奶让贵哥弄几个上好的拿手菜。一群孩子觉得前院来了客人,偷偷摸摸在后窗外伸着脖子,窥看客厅中的客人,他们小声嘟哝着:是个老头,男老头,废话,还有女老头吗?
正在这时,爷爷突然一腿迈进客厅,他走路是轻手轻脚,总是没声。大家赶紧掉头跑开,免得让他大骂一顿。
一眼看见了秀豪,周老爷很惊讶,又高兴,“哎呀,你怎么来了?太想你了,多少年没见你了!”黄秀豪一见周老爷进来,连忙站起:“周叔好,我也想你,所以才来看看你。”
“哎呀呀,快坐下,吃梨喝茶!”说着,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她是谁,你知道了吧?”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呀,我那年从德国回来,她才五六岁,这一晃十几年长大成人了,我们也要老了。”
“这小伙子是孙姑爷,在清华大学读书,家离这不远。”
正说着,周允急匆匆进屋了,“真没想到你能来,豪哥,你看我们变化大不?”
“周叔头发渐白了,你比以前瘦多了,没见老。”
“我现在是四儿仨女七个孩子啦,操心啊!”
“多子多福嘛!我想多要,还生不出来呢,还是那两个!”
“你们唠,我去厨房看看!”周老爷起身去了厨房。
“俩孩子念几年级了?”
“黄韬念国高三年,黄柏林念国高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