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鬼子打你了,因为啥?”
“我下午给拓植会社送信时,社长松村次郎打我两巴掌,说信送迟了,我说上午收到下午送并不迟,他把信的邮戳让我看一遍,原来7月26日的2字不清楚,淡了些,冷眼看,只有6字,细看正是26,他认为迟送二十天就发火了,我只好道歉。
回来这一路,我真是气愤已极,早晚我得把小鬼子干掉,他们对中国人想杀就杀,想抢就抢,中国人都过的什么日子啊?咱家还能过的去,其他人家都强活。你想想,自从小日本进来后,这妓院有多少,赌场烟馆,一个接一个,中国人都快成大烟鬼了。咱对街的刘火,把三个女儿全卖了,最小的一个才十二岁,现在身无分文,沿街要饭,一犯烟瘾就倒地吐白沫儿,全身冒汗,就等死了。你说说这是什么日子呀!”
“我早晚要报这个仇,中国人必须和狗日的斗,别无出路!”钟麒握着拳头砸向饭桌,咬牙切齿地说着,妈妈说:“好好一顿饭都没吃好,咱还算幸运,这要是一刀捅死你,我们去哪说理,活的真是太难了。”
第二天,哥哥要去看望同学,钟麟说我也去,我早就想去随苓甘家
了,说着出了家门,俩人分手,各奔同学家去了。
钟麟走到城中井字街,直奔“随记药铺”。小时候和随苓甘经常出入这个药铺,这是他当郎中的爷爷开的,钟麟猜想,此时他一定在这里。走到门口,他熟悉的跨过半尺多高的门槛,竟直向柜台走去,柜台后面是一人多高的药柜,里面有百八十个排列整齐的小药箱,每个小药箱上面都写着中药名,什么葛根,雷公藤,鱼腥草,鼠牙半枝莲,钟麟再熟悉不过了。
他问了一声柜台伙计,“随苓甘在家没?”
这时一老者从后门出来,一看便叫道:“钟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随叔,我来看看苓甘。”
说着,便进了侧屋。苓甘在屋里听见话音,立马起来,钟麟已走进屋内,两人抱肩相视。
“一年未见面,太想你了,在北平挺好吧!”
“还行。”
“你可没胖还那样。”
“你怎么样,学个中医也不错,能给人治病,这多好啊,子承父业。”
“要不干什么?只能当个郎中了,我要有你那头脑,不也去念大学了,这辈子也别想了。”
“也不见得,世事难料,你什么时候能出徒,正式挂牌。”
“得几年,至少三四年吧,光中草药名,我就得背个一年半年,药效药理配伍都得记住,给人看病,望闻问切,处处得记,这门子学问真不少。”
“不管怎说,这也是一门本事,你就一门心思学吧。”
“北平挺好吧,比这大多了,有机会我一定去趟清华,看看你去。”
“那太好了,等你去呀!”
“去周老师家没?”
“去了。”
“你知道不?听说你和周小姐订婚,咱同学可羡慕了。长腿柴喜子娶媳妇了,他家开个小饭馆,也是勉强度日。徐亦龙去大南镇高小当老师去了。这一毕业大家就散了,各走他方了。我还听说有几个去当八路军了。你听说没?前几天有个老头过铁道走得慢了点,正好过来一队关东军,每人给他刺一刀,当场就死了,然后踢到草丛里,这小鬼子也太残忍了。”
“现在是国破家亡,只有起来和他们斗,别无选择。”俩人谈的热火朝天。
钟麟一抬头,座钟已指11点了,“我得赶紧回去,我妈让我给她买醋,她要做糖醋咸菜。”
“在我这吃完回去也不迟,我买点煎饼卷咸肉丝儿。”
“下回再吃吧,我得走了。”说着,钟麟已出了大门。
“有空就来呀!”
“好,回去吧!”
钟麟挥手,随苓甘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第二天酷热,钟麟去了周家。刚到大门口,之琴从客厅里看到了,一遛小跑来到大门边,四目相对。
“昨天怎没来?”
钟麟抿嘴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人走进客厅。
“敢紧擦擦汗,今天太热了。”说着,之琴从水盆里捞出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来便擦了一遍脖子脸,
“身上也得擦,我背过去。”钟麟只好往身上擦了起来,然后扔进盆里,刚要搓,之琴抢过毛巾搓起来。
“弟妹呢?”
“全去抓蛐蛐去了,要玩斗蛐蛐。”
“哪有蛐蛐?”
“都在后院墙缝里呢,一到晚上都出来叫。”
钟麟拿起桌上的手绢,“挺快呀,都做好边了,样子也打上去了。”
“我是个急性子,要干啥,就必须马上干。”说着,从果盘里拿起一个香瓜,“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昨天买的,你看甜不甜。”说着打完了皮,递给他。
“咱俩各半,要不我不吃。”之琴只好切一小块送进嘴里,钟麟咬了一口,“哎呀,太甜了!”“给你留对了。”俩人都笑了。
“昨天你干什么了?”
“我去看同学随苓甘了,他跟他爷爷学中医,我看当个医生也不错。”
“我考得不知怎样?要考不上怎办呢?”
“考不上明年考。”
“明年要考不上呢?”
“那就后年考。”
“要永远考不上呢?”
“没有永远,我毕业就娶你,还考什么。”俩人都笑了。钟麟吃完了瓜,洗洗手。从书柜中取出那本《儒林外史》,刚想翻开,弟妹们全跑进来了,各个拎着用细线拴着腿的蛐蛐,大弟和二弟的放到地上后,蹦达几下便抓住对方撕起来,你挠我,我挠你,不分胜败。还算有点意思。之琴和钟麟看了几眼,便各自忙着绣花和看书。弟妹们没一会儿就冒汗了,大弟一声喊:“不玩了!”全跑了出去。钟麟问之琴:“这本书看过没?”
“看过。”
“哪篇有意思?”
“记得有一篇叫什么,一个老头临死前,一直举着两根手指,谁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儿媳进来才知道,两个油灯太浪费,得吹灭一个,老头随后才咽气。”
“啊,我还没看到这。”
“那你也给我讲讲,你还看了哪些我没看过的故事。”
钟麟看她低垂着双眼皮儿,在仔细地绣着,两根细发卡,把刘海一分为二,看上去特别俏皮逗人,正在出神,之琴抬眼瞅他,“怎不说话?楞什么。”
“我教你一句英文,你学会后,我再给你讲故事,怎样?”
“说吧。”
“矮拉乌优。”
“矮拉乌优,矮拉乌优......”之琴连说几遍,“对吗?”
“哈哈,,,哈哈!”钟麟大笑,耸起了肩膀。
“说错了吗?”之琴瞪大眼睛反问道。
“说得太好了,我太爱听了。”
“什么意思呢?”
“这是秘密,别告诉别人。”说完又笑了,之琴深情地看着他。
“这回给我讲故事吧。”
“你听过福尔摩斯的故事没?”
“没有。”
“这是一本英国侦探小说,里边有许多故事,我给你讲其中的一段。上尉家里雇一家庭女教师,教其儿女。每次回家,女老师总觉有人跟踪她......”
“琴崽儿,不好了快来!”奶奶在窗外喊着。
之琴和钟麟马上跑出去,在后院柏树旁,大妹躺在树下,大弟靠在墙根,没劲儿的样子,二弟二妹蹲着都在呕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之琴边喊边拉大妹起来,大妹还是没劲儿站起,钟麟问大弟:“你们玩什么了,吃什么了?”
他小声说:“咱们吃牵牛花粉了,挺甜的。”
家里人都来到了柏树旁,钟麟说:“可能是什么中毒或过敏了,得赶紧去医院”
奶奶马上吩咐长波,叫两辆三轮车。时间不长,车就来了,钟麟和之琴左右各搂一个,直奔市立医院,奶奶又吩咐长波儿快去学校告诉周允,家里出大事了。
偏巧周老爷又不在家,周允听说后,连同宋老师很快来到医院。经大夫询问后,孩子们说他们都吸食了柏树上的牵牛花,花心有甜水,时间不长,便恶心,嘴唇发麻,大弟感觉出气发短,浑身没劲,大妹最厉害,竟昏迷倒地了,二弟二妹浑身没劲,直呕不止。大夫诊断为过敏,是植物花粉过敏,很危险,立即用药。每人口服扑尔敏,静脉注射阿托品和维生素c。此时身上已出现荨麻疹斑块,开始发痒,四个孩子全部留院观察。医生说如果出现喉头水肿,可危及生命,但这几个孩子有轻度唇肿,暂时不要紧,要注意观察。
整个一下午,弟妹们逐渐好转,并已能下地走路,没有出现喉头水肿的现象,医生说可以回家了,但明天还要来注射才行。
第二天吃完早饭,钟麟去了周家。他对周允说:“老师,你去上班吧,我带他们去医院,已没大事了。”
“行,你和琴崽儿去吧,这几天学校忙,有些录取通知书要来,不能给耽搁,我得天天去。”长波又雇了两辆三轮车,几个人照旧又去了医院。
中午回来刚下车,对面又来一辆三轮车,大家一看是爷爷回来了,都站在门口不做声。
“爷爷好!”钟麟先问候一句,“啊好,都进院吧!”说着一群人进了大门,之琴说:“爷爷,他们有病了,都过敏了,我们刚从医院回来。”
“什么!过敏病?怎么得的?”
“是柏树上的牵牛花粉过敏,很危险啊!”
这时奶奶走过来,“你可回来了,昨天家里出大事啦,孩子们差不点死了!”
“怎么弄的?”
“柏树上的牵牛花有毒,他们都吃了花芯,中毒啦,恶心,迷糊,倒地,吓死人了,这不才从医院回来!”
爷爷听后来到两棵柏树前,眼见满树紫蓝色牵牛花竞相开放,煞是好看,是从朋友家要的种子,特意种在柏树下,好让它攀援开花。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大多数花朵已半睡闭目,爷爷来回走两圈,蹲下后,从根上彻底拔掉。
“没想到此花有毒。”钟麟说完,又对之琴说:“记住没,这种花,你万万不可碰,你也会过敏的。”
“说得对,再也不要种这个花了。”
爷爷又对奶奶说:“晚上早点吃饭,我从她妈那拿点黄米水面子,包点苏子叶,炖点云豆粉条,中午有饭没?钟麟,我们去吃饭。”
午饭过后,大家都去休息,外面如火烤一般,之琴和钟麟仍在客厅里,二弟二妹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之琴继续绣花,“你困就睡一会儿吧,天太热,都爱困。”
“行,我也睡一觉。”钟麟说着,伸直腿,头靠沙发,闭目养神起来。时间不长,几个人都睡着了。
之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也睡着了,而且身上盖着的是她给钟麟盖的薄衫,屋里只有她一人。原来他们都在东墙根呢,过去一看,是小燕子孵出来了,里面有几只黄嘴丫,张着嘴喳喳地叫,另外两只燕子尖嘴上叼着虫子来回左右地飞,不敢靠近燕窝。
这时大门开了,周允回来了,见到他俩,第一句话便说:“琴崽儿考上了,产科学校考上了。”
“真的呀!”
“真的,‘哈尔滨省立产科学校’”
爸爸满脸高兴,边说边向奶奶屋走去。钟麟看着之琴,之琴看着他,两人由衷地高兴,恨不得抱在一起蹦起来。
今天晚饭特别早,大黄米面的苏子叶,云豆炖粉条,爷爷很开心,边吃边大声说:“这回琴崽儿苦尽甜来,几个孩子也命大,还算不错,都治好了,多亏钟麟在这,救治及时,今天是双喜临门呀!”
“好好念吧,出来当个医生也不错,不管男孩女孩,念点书,做点事业是正事。”
周允边吃边对之琴钟麟说着。之琴更是高兴,好像今晚的饭菜格外香,她不停地给钟麟剥苏叶皮,剥了一个又一个。
晚饭后,钟麟要往回走,几个弟妹及之琴一起出来送他。出了大门,直走这条街,一群人簇拥着钟麟。大弟二弟各拉一只胳膊,之琴姐三个走在后面,直到拐弯处,钟麟停下:“好了,都回去吧,别送了。”说着,看了一眼之琴。
“咱们送你过马路吧。”之琴说完,继续往前走,几个人又往前走了一大段路,到了丁字路口才分手,大家看到钟麟过了马路向他们招手“回去吧!”,这才返身回走。
钟麟回到家,进门看见舅舅坐在院子中,哥哥和爸爸也坐板凳陪他唠嗑,他很惊奇地问候道:“大舅来了,真没想到。”
“老二长这么高了,好几年不见,出息多了。”舅舅高兴地看着钟麟。
“吃饭没?我们刚吃完。”
“吃过了。”他回答哥哥的问话。
“不用问,只要去周家,肯定是吃完饭再回来,他们的病好没?”爸爸问。
“都好了,只是大弟还有点喘,大夫说吃几天药就可以了。”
一家人在院中侃侃而谈,不知不觉天已渐渐黑了,外面的蚊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