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生感受着那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观察和窥视,并不局促,只是忽然笑起来:“你们不要迷惑,迷惑是很沉重的东西,那些陷入迷思的想法是会妨碍你们飞升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要飞升的,既然是要飞升,那么一定要简单一些地看透这个世界。如果你们执迷在质疑和思考里面,你们是成不了轻飘飘的透明的仙的。”
徐馗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自己曾经观摩过飞升,那些黏液,那些茧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和大块泡沫,散发着馊臭的肉汤的气味。飞升的人就是从如此形状的第二泉的羊水里走出来,摆脱负累和污秽,成为洁净美好的新造物。
许多贫瘠庸俗的人不能理解修仙,他们以为的“沉重之物”仿佛只是人作为生物的必然,然而只有看过神迹和飞升的人才知道,剥开血肉之后,灵与肉被精准地分离切割,“沉重之物”的无意义和丑陋才真正显出本来的面貌。
世人都是为了摆脱“沉重之物”才作茧自缚,但是这个怪物却是由“沉重之物”组合起来的。这件事情从内在逻辑上给徐馗造成精神上的恶心,眼前长着任长生的脸的怪物,他本来是爱这张脸的,可一旦想到她充盈着“沉重之物”,徐馗就不由自主地作呕。
可能是回玄妙观的路太漫长了,最终徐馗还是没有忍住,他把憋了两天的抱怨吐出来,语气中带着极端地嫌弃:“那个男人是个骗子,我昨天去调查过了。他刻盗版碟为生,没什么出息,平日里就靠着那还算不错的皮囊去骗人——你自己不检点就算了,可是眼下你长得和长生一样,实在是太恶心了。”
含糊其辞的内容和痛彻心扉的语气搅拌在一起,混成一堆粘稠稠的复杂情感。徐馗的愤怒仿佛是很彻底的,但是他愤怒投射的方向却又透着无目的的癫狂。像一个肥皂剧里面典型的会疯狂把盘子砸在地上家庭主妇,绕开代表终结痛苦的大门,而把自己关在厨房里用力把所有碗筷都砸在地上。
任长生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她很快又觉得乏味,最为乏味的是徐馗在她眼里不可爱了,就像徐馗觉得“沉重”的任长生不忍直视一样,任长生此刻忽然也觉得徐馗实在是无聊,似乎跟他说话都容易变得懒倦:“你明明知道我和任长生不一样,为什么又要咒骂我?我和葛淼的事情,和任长生无关,和你大约更没有关系。”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你用着她的脸,却做着苟且不堪的事情,这些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任长生叹了一口气:疲倦让她连解释也懒得说,自从被重构之后,她的情感和思维就和她的身体零部件一样混乱,她好像退化成只能进行简单思考了,在此情景下,思考的结果昭然若揭:葛淼是可爱的,跟他说话挺愉快;徐馗是乏味的,跟他说话很是无趣,除此无他。
忽然,一道声音在她的脑中炸开,那是葛淼带着一点点康城本地口音的声音在神经皮层:“任长生,你他妈给我留了什么东西!你就是疯了!——我不跟你去广信,我知道你能听到,我才不跟你去!你以为你是谁啊!”
任长生捂着耳朵,在那炸开锅的尖叫和恼羞成怒的抱怨里不由得勾起嘴角,细密的碎发从指缝里溜出,在她手掌藏匿之下,原本耳朵的位置只剩下一块黑漆漆的空洞,本应安分待在这里的耳朵此刻却不知去向。
她忽然抬起头,半梦不醒地嘀咕了一句:“啊,他居然拽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