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叹息两声,到底还是开了口:“知非那孩子……两个月前去了。”
“什么?”少年人一下子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椅子甚至往后移了几分,发出刺耳的声响。
“个中缘由错综复杂,许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两个月前,知非的骨灰被送回明州。知意那孩子大约是难以接受,竟连葬礼也不办,守着骨灰过了一个月。然后把宁家钥匙留给我,就离开了。”
中年人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似是有些叹息:“我劝了许久,终究拧不过她。骁儿,知意临行前说,她若回不来,宁家就交给你了。”
他将钥匙放在少年人的手上。
少年人似乎一时还难以消化义父所言。他呆愣愣地站着。什么叫非哥去了?什么叫宁知意走了?走去哪儿?她要去做什么?
短短几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实在太过强大。他身形晃动,再出声,人已经出了门。
“我去宁家看看。”
宁家大门紧闭,门上似乎都落了一层灰,应该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少年没有用钥匙开门,他纵身一跃跳上墙头,然后跳到院子里。这里的一切都还如他走之前那般,那棵石榴树还在水井旁,红色的花朵已经落了,青色的果实还只如手指头大小。
院中的石桌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他没有多做停留,缓缓走到大厅门口,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
依旧是宁叔和宁姨还有宁大哥的灵位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平日里香火不断的灵位前空落落的,甚至又多出了一个灵位。
少年发觉自己的脚步竟有些艰难,他甚至不敢往前再走一步。他不敢去看那新增的灵位上的字,甚至不敢再去看摆放灵位的桌子。
最终,他还是抬起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灵位旁。
他用袖子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灵位上的灰尘。先是宁叔叔的,然后是宁姨的,再是宁大哥的。
最后一个,即便上面落了灰尘,可宁知非三个字竟是那样显眼,让他的眼睛有些晃,甚至不由自主落了眼泪。
这一刻,他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
非哥真的不在了!
站了半晌之后,他像是对待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轻轻地擦拭掉灵位上的灰尘,凝望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将它放到了原位。
桌子上放了香。
少年替四人上香之后,沉默地站了许久。
然后他发现一旁的桌子上,竟还摆放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四个大字:卫骁亲启!
叫做卫骁的少年拿起信,手还在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这是宁知意留给他的信。
拆开信件,字并不多,却每个字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卫骁,我离开明州了。你应该猜得出我要去做什么,不要来找我。若有一日,我能手刃仇人,就会再回来的。若是不能,爹娘大哥二哥的灵位就托你照顾了。
卫骁,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保重!
这封信甚至连落款都没有。可卫骁知道,这世上只有宁知意才会这样对他了。他能想象得到,宁知意写这封信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她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离开明州。
六岁丧父丧母,兄长也死在那场瘟疫中。自此以后,这世上便只剩宁知非与宁知意相依为命。
卫骁亲眼看到过他们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宁知非用他十一岁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他们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走过来了,却偏偏在如今日子好过起来时,再一次被摧毁。
不知何时,卫骁已是泪流满面。
他静静坐了一夜。
天亮以后,他整理好情绪。将宁家前前后后都打扫一番。然后出去买了祭品,直奔城外的明月峰而去。
宁家的坟墓在那儿。
孤零零的三座坟头在乱树丛中静静的矗立着。卫骁带着酒,用作祭礼的寿桃,黄灿灿的杏子,和一束散发着浓郁芬芳的百合。
“宁叔叔,我带了你最爱的秋刀酒。带了整整一坛呢,这次你可以喝尽兴了。宁姨,我挑了一束最好看的百合,你看,上面还带着露珠呢。你从前最爱百合,我便将它送给你,盼着你在下面,也能高高兴兴的。理哥,我还记得幼时你和非哥为了几颗杏子吵闹许久,最后却被我和阿意偷偷吃掉了。这次,我给你带了一箩筐的杏子,你慢慢吃。”
他缓缓将祭品放在墓碑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从前承蒙你们多番照顾。阿意走了,我本该在此守着你们,可阿意不懂武功,她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要去找她!”
他斩钉截铁道:“我发誓,只要我卫骁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护着宁知意。也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阿意。”
“非哥此时,也应该与你们重逢了吧。”他声音又低沉下来:“非哥苦了十年了,和你们重逢后,他应该会过上好日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