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她心中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可想起夫子那番言论,她又忍不住想要去发问,忍不住想要去质疑。
“夫子,学生斗胆,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没等夫子反应,她自顾自地接了话头继续说下去。
“首先,学生不认为这世上有所谓的什么天意。人生来就拥有形和神。形乃外在,神即灵魂。形存则神存,形灭则神灭。所谓的上天和神灵皆为庸人主观臆想之物,他们既无形也无神,仅靠一个空壳就吸引了万千信徒,其中不乏历代帝王将相。秦皇汉武晚年暴政,依旧未糟天谴,由此可见,违背天意一说,是滑天下之大稽!此为学生一惑。”
她一气呵成地道出第一个疑惑后,只见夫子面色铁青,其余学生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罢了,说下去吧,不管结果如何。她默默为自己鼓气。
“其次,女子为何不可在外抛头露面?前朝的武后,花木兰,梁红玉,哪一个不是巾帼英雄?说近些,本朝太祖开国时,亦曾有过端康皇后亲领的娘子军暗中襄助,可知这男尊女卑并非既定旧制。再者,武后的确有专政独裁之实,可夫子又为什么选择无视她同样任人唯善,勤于政事呢?此为二惑。”
“以上便是学生困惑之处,烦请夫子指点一二。”
她毫不避讳,抬眸直视着这个素来与她不和的老师。
那夫子打量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学生,竟从中看出了几分文人自带的清傲矜贵来。
“问完了?”
“是。”
“好哇,好哇,不愧是覃家女。”
“你倒是个有骨气的。”
可转瞬夫子便将那戒尺狠狠挥在地上。
“覃昭荧,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名门之女却口出狂言,忤逆师长!为师法罚你誊抄《女诫》百遍,你可有怨言?”
“学生领罚。”
夫子气得扬长而去,临走时怨声载道:“一个女子能成什么大器,私学本为男儿而设,女儿家再天资聪颖又如何,最好的归宿不过是个贞节牌坊。”
其余学生默默收拾笔墨纸砚准备还家,只当宁愉是瘟神避之大吉。
她只失落片刻,仍学了平日被罚后松快自在的样子释然笑笑。乍然,有一纤长分明的玉手取了她的课本去,让她不觉有些诧异。
在她看清那人是谁后,诧异转为欣然,尽数化为面上点点的粲然笑意,融入春光,在那人心尖荡漾。
明正好笑地看她:“原来覃小姐学的,和其他学生学的不是一本书。”
宁愉面颊微红:“平日里见你是个正经的,不想岑公子也会说玩笑话取笑人。”
“这次,我来帮你如何?”
“不必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绝。
“反正夫子本就觉得我不可一世,狂放乖张,何必不坐实了这名头,省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明正不再搭话,只是眉眼带笑地看她。这个从小置身寰宇,不受拘泥的同伴,从来没叫他失望。
二人对望着,窗外绿林荫荫,鸟啼婉转,日光入室,二人半张面置于光下,半张隐于晦暗,可唯有两双同样干净的眼眸,比之大好明媚春光,未曾失色。
似乎是那时开始,他们便心照不宣地应允了终身,立志做一对双鹤,傲岸尘世中。
想及外糖内苦的过去,她不免生出些物是人非之感。
“沧海月明,蓝田玉暖,古之人不余欺也。”
“到底是,意难平。”
她自嘲地笑笑,眼睑合拢,一众苦楚随点点晶莹溢出,盈盈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