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了,就用这种方式每每折磨她,令她身心俱疲,痛不欲生。自那次以后,她才发觉,冷桓根本不是什么灯光霁月的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恶魔,是她的噩梦。
今时,一样的神情浮现在她面前,她怎能不惧,她想向后退,想逃,可今时不同往日,柴房内多么狭小,她又像当日一般,是冷桓的猎物,怎么样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可冷桓并未取她性命,他伸出手往她嘴里一塞,她想吐出来,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冷桓逼着她咽下去。直至最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她知道,冷桓这样在乎羽翼的人,怎么会为了她一个污点护她性命?自她进府时,就应该想到这点的。
她认命的挣扎,却被压着毫无动弹。直至冷桓走了出去,风吹起他的衣襟,屋内唯一一道光也随之而去,正如她的内心。冷桓救她出醉花楼,将她拉入光明处,现如今将她重新拉入黑暗的人也是他。走出了一个黑暗,焉知不会掉入下一个黑暗?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定数。
罢了,这一生,也就罢了,只愿下一世老天眷顾……
可惜她心中所想,他人都听不到了……
东院雅文苑内。
绛英对冷清露汇报:“老爷不久前去看望过刘氏,大抵是喂了一颗哑药,刘氏至今未言语。”
“什么,老爷给刘氏喂哑药?老爷不是素来大慈大悲吗?居然这么做?”纷纷性子跳脱,直言不讳道。
落樱也面露惊讶之色。
坐在书桌前的冷清露专心致志的画着一副画,玉兰认出了,那是一朵纯白的昙花,便道:“小姐今日怎么有心情书画了?”
昙花,相传昙花是一个花神,每天都开花,因为与韦陀尊者相恋,被玉帝贬一生只能开一瞬,常常夜间开花,短暂却美丽。故它的花语是“刹那的美丽,一瞬间的永恒”。
“你们不觉得刘莺啼就是这昙花吗?”冷清露娓娓道来,“先前风光,就似昙花一现;而今落魄,正如昙花落后。花归花,叶归叶,终入土,化春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冷清露瞥了几人一眼,淡淡的笑了:“我的意思是,人的一生就如昙花一般。有开时,有落时,虽然生命短暂,但总有美好之时,正因如此,每一人活着才有自己的意义。”
陡然话锋一转,“刘莺啼自作自受,她的一生仍有高峰,如今入低谷所要承受的事早在一开始就要想好。”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做的事一开始就注定了。路是我选的,亦是我该走的。若是有一天我沉溺于仇恨之中,你们一定要将我拉回来,别让我一条路走到黑。好吗?”话到最后,冷清露眼里闪过晶晶泪光。
如若我也变得和刘氏一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只为达到目的,一定要将我拉回来。
几人虽不明其意,但仍郑重的点了点头。
刘姨娘之事,从头到尾都是冷清露一手策划的。命绛英去醉花楼去寻卖身契和寝侍契,将刘姨娘的一切预谋展露到冷家人眼前,让他们擦亮眼睛看清楚。
并非是她心狠手辣,而是趁时候未到先除后患之忧。为保全冷家,保全她自己。呵,说到底,她终究是变了,变得自私,曾经的冷清露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冷清露,才是真正的她。
京城,骠骑将军府。
冷栖几人忧心忡忡的回府,一行人步入旭日堂,命下人退去,几人静静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俱是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佟溥慧猛得一掌拍桌子,众人皆晓,佟溥慧对陈塘一事十分不满。将门虎女,从来看不惯什么七出之条,三从四德,哑着嗓子道:“刘氏是犯错了,那也不至于陈塘啊!好歹那也是一条人命,就这么白白糟蹋了?!我真是看不懂你们冷家人,说的好听是恪守成规;说得不好听,那是迂腐陈旧!”
冷栖叹了口气:“老夫人都发话了,你就算再这么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佟溥慧柳眉倒竖:“老夫人不是女人吗?既然你听老夫人的话,要为何不听我的话?!”
冷栖摆了摆手,不知如何接话。
“娘,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欺压女子之事,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女子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冷清曜出声道。
此言一出,屋中又是一静。
每人神色各异,皆不出声。
“平日里,提起女子,就觉得是哪家的小姐,哪家的夫人,哪人的母亲。出嫁前是某某小姐,出嫁后是谁谁夫人,死了墓上写的是谁家夫人,可她们也有名字啊!为什么没人会记她们的名字?!”佟溥慧几乎是吼出来了,“你们去数数,达官显贵之家与贫苦之家的女人,哪个不是拼死拼活的苟活于世?!没有孩子的她们还年轻,因为娘家压迫才活着,她们不敢死;有孩子的她们就是为了孩子才活着,为孩子博一个好前程,好出路!”
“没有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这样活着!没有人!在世人眼里,从军,打仗,当官,行医,都是男人的事;相夫教子,治理后院,当一个好女儿,好夫人,好母亲,都是女人的事!”
“可为什么会这样?偏见是坐大山,仅凭几个人的力量推不倒它,这样它就会一直矗立不倒。但我们也别怪老夫人,她自幼生于书香世家,从小就被灌输了那些思想,所以她摆脱不了这无形的大山。可我知道。”
“我自幼随父兄从军打仗,我看过这世上的大好河山,看过漠北黄沙,看过天山飞雪,看过东海茫茫,看过群山万壑,所以我甘心被困在四方宅院。如若女子与男子有同样的权力,女子绝不会比男子逊色分毫!”
她这铿锵有力,一气呵成的一段话终于说完,冷栖急得去捂她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那又如何!听到便听到,我还巴不得让全天下都听到!”佟溥慧中气十足。
冷栖拉了拉佟溥慧的衣角:“夫人,慎言!”
一旁一言不发的陈如愿道:“我倒觉得母亲说的是。世人皆言提刀杀敌的是女子,可历史上涌现了多少女将军,史书中记载的却不过尔尔。”
佟溥慧眉眼一横,双目炯炯:“我今日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刘氏,是为了那些被湮没无闻的女子们发声。我佟家第一位家主亦是女子,提刀纵马杀敌无数,只因为是女儿身,没有封侯拜相,默默无名。”
辽东佟家第一位家主佟珮瑛,本是辽东县令嫡长女,她上头还有两位嫡亲的兄长,嫡长兄佟珮珷从文,与佟县令一同镇守辽东;嫡次兄佟珮琭从武,是辽东军的一个小兵。
佟县令与佟夫人十分宠爱佟珮瑛,大抵是因为她是佟家唯一的女子罢。辽东城地处偏僻,与繁华的姑苏汴京不同,物资不足,故一有什么新鲜玩样儿,上好的胭脂水粉,佟家人都会毫不吝啬的给她买下来。
佟珮瑛先前也是一个处于深闺的小姐,知晓得对镜帖花黄,不晓得铁甲披寒光。常常在佟府附近施粥,给士兵包扎伤口,丝毫没有小姐脾气,众人都对她赞誉有加。
但好景不长,佟珮瑛的二哥佟珮琭在辽河战役中不幸牺牲,给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添上悲情之色。
可当年辽东城的战役本就艰苦,牺牲人数众多,一批人马革裹尸,一批人又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