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明天就满十四岁的小女孩在走出屋外后,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子泪流满面。
陈笑笑在擦干眼泪后熟练地抱起一大捆柴火,满满一墙角的柴火,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砍的。
在锅灶中填满柴火确保能够烧一会儿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这些年省吃俭用的铜板一股脑全部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布条包裹起来。
然后是洗衣,打水,接着做饭。
这些东西陈笑笑在很小很小之前就学会了。
做完这一切,陈笑笑靠在她的娘亲身边。
只是温柔地轻抚妇人后背,喃喃自语,“娘,我走啦,饭我已经做好了,还是你爱吃的菜,一定要记得吃哦。这一次恐怕回不来啦。不过娘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来看你的。”
小女孩拿出鼓鼓的布条放在妇人手中,“柴火我就放在厨房门口了,都是些干柴,应该能用一个月的,记得下雨天把柴火收进厨房啊,别又淋湿了。”
“衣服我都是洗干净了的,要记得收,我屋子的那个木箱子里放着四季的衣服,你记得换。想洗的时候就去隔壁的王婶,我跟她打过招呼啦,她会帮你洗的。”
“还有啊,以后下雨天就不要再出去了啊,别又淋湿了,会生病的,生病很疼很疼的。”
“想吃什么就拿这个布条里面的铜钱,记得跟人家说点好话,别再抢了啊,人家会在背后笑话咱们的。”
“还有还有,刘高兴那个傻子要是来找我的话,你就说我回姥姥家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如果他还来的话,你就告诉他……”
小女孩从一开始的喃喃自语变成低声抽泣,最后还是哽咽着说:“你就跟他说……说,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说我是个坏女孩,别让……别让他等我了……”
妇人双目无神,怔怔看着手中的布条。
“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娘……你好好的,好好的啊。”
“我走啦,娘……”
小女孩大概不会想到,那个从她一出生就对她没有笑脸只有打骂整日疯疯癫癫的娘亲,在她走后对着布条嚎啕大哭。
陈笑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被人告知,今天就会被玄王的幕僚接入宫中。
她也想过像她娘亲一样把脸抓烂,可是玄王不会放过她娘亲的,也不会放过村子的。
其实她很想对刘高兴说“喂!你那么傻,以后估计也找不到啥媳妇了,算啦算啦,我吃点亏,给你当媳妇算啦!”
很想很想。
她静静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四四方方的大红色花轿。
侍卫向她递来红盖头,侍女捧着胭脂盒捏着描笔在她的脸上涂涂画画。
最后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进花轿。
帘子下落的那一刻,陈笑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好像连一句正经的再见都没有说。
村子的另一边,是刘高兴在原野上狂奔的身影。
像条野狗。
太阳很毒,汗水糊了眼睛,可刘高兴如今却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跑得更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
阿彩,你等等我,等等我!
我们还没有结婚啊!说好了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啊!你不能丢下我啊!我还没告诉你心里话啊!
我还没有……还没有……亲口说……我喜欢你啊!
…………
小男孩站在花轿前面拦住去路。
刘高兴拼尽全力大口喘息,他的面前停着一座无比华丽的花轿。
为首护卫腰宽背阔,凶神恶煞。
他低眼瞧着这个毛头小子,有些烦躁。他娘的这么热的天让老子逮人,那小娘皮难缠也就算了,你这个毛头小子也来碍事!都他娘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他气沉丹田,肩上大刀重重砸开地面,咧嘴笑道:“小子,今天是玄王纳妾的日子,爷不想动粗,让路!”
刘高兴死死盯着花轿,纹丝不动。
护卫眼神开始狠厉起来,低声道:“你小子要是觉得爹娘活够了,想让他们跟你一起送葬,大可以来试试。玄王他老人家可不管什么残害生民损消国运,我把话说清楚,如果你敢拦,你们这整个村子……不对,是这整个迎东郡都要陪葬!”
刘高兴全身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是啊,连那位真天子都管不住玄王,甚至连整个镇西道都是皇帝赔偿给玄王的,他刘高兴一介布民拿什么斗?
跑?别逗了,难不成跑出大玄?
拦?那要带上全郡人的性命。
那怎么办?
刘高兴的愤怒逐渐被恐惧感所替代,他不敢往下想,越想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就越深刻,越想就越绝望。
他呆呆看着那顶花轿,希望能再见里面那个人一面。
明明今天才刚刚表明心意啊,明明还有一年就可以成亲了啊。
护卫终于不耐烦了,他伸手握住大刀,气机流转,三品武夫。
“跪下!”
威严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高水朝的耳朵,震得他心口不停发颤。
护卫正要再次开口,不料刘高兴直接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小男孩俯身低头,将额头埋进泥土里,颤声道:“求您让我再见她一面!”
护卫吐了口唾沫,“她如今贵为玄王侍妾,岂是你说看就看!”
刘高兴抬起头重重砸下,“求求您再让我见她一面!”
花轿外面有人磕头砰砰作响,花轿里面有人捂嘴泣不成声。
护卫没有理睬,正当刘高兴抬头想要再磕头时,却被一人出声阻止。
“你们这些强者就这么喜欢欺负弱者吗?”
护卫和身后四位轿夫以及跟随的侍女皆是如临大敌。
下跪的刘高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位青衫郎。
护卫心中惊异此人修为高深,打算息事宁人。
护卫抱拳道:“这位大侠且慢,我等只是奉玄王之命行事,这位少年死活不让,这才闹了笑话。望大侠看在玄王面子上,见谅,见谅。”
青衫郎正是前来探路的周循,他平静道:“这样啊。人家奉命行事,你就让开吧。”
刘高兴猛然抬头,面容狰狞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生下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我们就只能苟延残喘!凭什么!”
他忽然转身跪向周循,带着哭腔,“大侠,求求您,未求您救救我们,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求您救救我们!求求您!”
周循低头看着这个下跪的孩子,卑微到极点了啊,卑微到和很多年前的他一模一样。
有很多次,他都能在梦中见到一个浑身浴血的模糊身影,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人来救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