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少年帮”这个名头,近些年在江湖上风传,英卓虽然身居铜山偏远之地,却也有所耳闻,只知他们杀人掳掠,手段凶残,全然不似一群十来岁乳臭未干的少年。
此刻容不得英卓多想,少年帮众已经在领头的带领下展开攻势。尤其是那领头的少年,功夫在众人之上,一阵比画,让英卓好一顿招架。
英卓也是一身武艺,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皱眉,只是他现在伤了一条腿,怀中又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处处受限,抵御十来个少年帮帮众的进攻分外吃力。英卓且战且退,好不容易看中郭解一个招数的破绽,英卓使出三成功力的“金刀刻模”,与郭解错身而过,借势跳出破屋大门,朝外面茫茫夜色奔袭而去。
“追!”郭解一招手,后面帮众也从大门鱼贯而出,朝英卓逃跑的树林追去。
英卓抱着孩子拼命往前跑,但是拖着受伤的腿毕竟行动不便,他的速度并不快,受惊的孩子更是在怀中哇哇大哭,让英卓根本无法躲藏。隐隐地听见后面追来的少年帮的叫嚷嚷声。
“奸贼,别跑!”
“站住!”
英卓挑了就近一条岔路,期望能够摆脱紧追不舍的少年帮。没想到郭解带着人在后面一路紧跟,眼看着就要逼到近前。树林中光线昏暗,隐约可以看见高高低低的坡路。英卓已经分不清方向,只是看见路就往前跑,顾不得这条路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郭解见久久追不上英卓,一怒之下,举起手里的大刀,拼尽全力朝英卓掷了出去。英卓听闻身后一道尖利的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警觉地侧身躲过大刀,那刀刃竟是刚好贴着他的肩膀飞过,刀刃在他肩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口子。
英卓并未觉得肩上伤口疼痛,但方才躲刀时过于仓促,他本就受伤的腿反应不及,一时被扭了过来。英卓吃痛地吸了口气,站立不稳,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一下子朝旁边栽倒,顺势滚下了旁边的坡地。英卓用双手紧抱着孩子,将孩子护在中间,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的,不哭不闹了,好像是昏睡过去了似的。英卓觉得怀里好像是一只火球,滚烫滚烫的。英卓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脸,但是他还在往下滚,根本腾不出手,身体被道上的石头和树桩撞得疼痛不已,他也紧咬牙关没有出声。
不知多久,英卓怀抱着孩子滚到了坡底,总算是停下来,但这时候英卓已经意识迷糊,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孩子就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正午时分,鸟鸣声渐渐入耳,将昏睡中的英卓惊醒过来。他艰难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迷糊地打量四周,从头顶的大树的枝桠间照射下来的光束,好像利剑一样直指他的脸,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英卓一边适应着光线的亮度,一边下意识地紧了紧怀抱。这一缩手不要紧,英卓却是惊得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怀中空空孩子不见了!
正待英卓惊慌地要起身去寻孩子的时候,一个身影晃到了他跟前。英卓警觉地伸手去抓他的佩剑,抬头却见一张温和的笑脸,正对着他,不掺任何恶意,只是对他关切地询问道:“兄台,你醒了?”
英卓紧皱眉头,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小心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对方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打扮得像个商人,但并不像一般商人那样浑身流露着铜臭气息,反倒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特别的的气质,或许是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温和得让人不能带一点杂念去揣度。
这个人正是无盐淡。
不过英卓不曾去过长安,更没有与无盐淡打过交道,并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资助朝廷,大败吴军。此时英卓只是带着单纯的疑惑,向无盐淡问道:“你是……”
无盐淡还是友好地笑了笑,在英卓跟前坐下来:“在下无盐淡,是京城的铜钱商人,前些日子我去外地回收赊贷款项,现在正要返回长安。昨夜与家仆几人途经此地,看见阁下晕倒在地,想是阁下遇到了什么难处,便留下来照应了一宿。”
“这么说,是你救了在下?”英卓虽然还没完全放下警惕,不过他想着,如果眼前的人当真不安好心,那么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此人早就对他下手,不会等着他醒过来。再说,英卓也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上了一些草药,眼前人并不像是要害他的样子。
无盐淡谦虚地摇摇头说:“谈不上什么救不救,只是看见阁下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这山路又难行,这才出手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英卓闻言双眸一亮,一把抓住无盐淡的衣襟,紧接着问道:“孩子?你说你看见孩子了?那孩子在哪儿?”
无盐淡安抚英卓道:“兄台不必担心。昨夜我们遇见你和孩子时,但见那孩子浑身滚烫,似有风寒高热之症,于是让家仆连夜带着孩子进城去寻访郎中诊治。你醒转之前,已有家仆回来禀报,孩子并无大碍,服几帖药休息两日就能复原。方才我让人请了奶妈过来,此刻应是在坡后那边给孩子喂奶呢。郎中说了,小孩子还是要喂母乳为好。”
说话间,奶妈抱着孩子从坡后走了出来。英卓远远地瞧见孩子,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看,这孩子,可生得俊了,将来指不定是个怎样的美男子。”无盐淡看着英卓从奶妈怀里把孩子接过来,笑着说道。
英卓看着孩子的小脸,嘴角还有残余的奶渍。英卓轻轻擦去了奶渍。他叹了口气,继而又感到欣慰,还好孩子安然无恙,否则……
“兄台救了在下与幼子,大恩不言谢,可惜在下此刻一无所有,这份恩情在下只能铭记于心,有朝一日必当还报。”英卓抱着孩子,弯腰向无盐淡鞠了一躬。
无盐淡连忙扶住英卓,摇头说:“都说说了,不过举手之劳,只是看兄台一身伤痕累累的样子,孤身带着幼儿,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兄台可是本地人。或是来投奔亲朋遭遇了意外?”
英卓眼神一暗,抱着孩子的手也不禁收紧,半晌说道:“不瞒您说,内人祖上在边关,这次她诞下幼子便撒手人寰,在下为了却她心愿,特带着幼子将她的遗物送归边关,让她能够魂归故里。谁知赶路途中遇到劫匪,在下带着幼子一路奔逃,不慎跌落坡底,多亏义士鼎力相助,才逃过这一劫。义士恩情,我父子俩感激不尽。”
无盐淡叹着气拍了拍英卓的肩膀:“兄台节哀顺变。你我能在此时此刻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在下家中也有刚出生的幼儿,这次出行特为幼女带回一些小玩意儿,既然我们有缘,便将这些东西赠予贵公子,以作纪念吧。”说罢,无盐淡硬将一个装着干粮和衣服的包裹赠予英卓,英卓推辞不下,只好感激收下。英卓不愿多聊,怕自己身份暴露,就尽快与无盐淡告别。
想着面临无尽的逃离颠簸,孩子也需要喂养,莫卓决定冒险回吴府,拿一些铜钱。
经过几日休养,英草的腿伤也好一些。
入夜,有微风轻悠悠地吹着,道旁柳絮浮动,好像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被封锁的旧吴王府静悄悄地伫立在这片雾气之中,好像一座大的坟墓一般,充斥着一股鬼魅的气息。周边的人都知道,这座被血洗过的宅子里有多少幽怨的亡魂,所以没人敢接近。当年无尽风光的吴王府,如今变成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乱葬岗了。
残垣断壁犹在,故人已阴阳永隔。
英卓望一眼故地,心头梗塞,几乎不能自已。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定下神来,一飞身轻巧地跳上房梁,紧接着顺着墙跳下去,落在了尘封的院子里。英卓对于吴王府是极为轻车熟路的,他在王府住的时间不长,但是时常跟着吴王走动,所以每个角落都很熟悉,甚至王府最隐秘的地方,英卓也了如指掌。
吴王是决计没有拿英卓当外人看待的,这一点英卓也很清楚,这更使他甘愿效忠于吴王。此刻故地重游,英卓不免感慨万千,尤其是走到吴王书房前,想到昔日吴王在这屋中的场景,英卓的双手颤抖着几乎推不动门。
进了书房以后,他找到一根未烧完的蜡烛点燃,举着蜡烛走到书柜前,伸手握着书柜旁边那只只细口陶壶,转转扭动陶壶,紧接着就听到墙面上传来“咔咔”的两声,前面的柜子自觉移动开来,露出一间暗室,英卓举着蜡烛走进去,飞扬的灰尘迷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他挥手将灰尘驱散,径直走到暗室中间。
暗室并不是很大,被大小不一的箱子堆满了。英卓走到其中一口箱子前,将盖子打开,里面竟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吴国半两铜钱,虽然久不见光日,但这些铜币还是金灿灿的,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睛。英卓伸手在铜钱面上轻轻地抚摸着,口中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这诱人的财富,我吴国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啊。大王,你若泉下有知,可别怪罪卑职动用这笔钱,卑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英卓自顾自说罢,就掏出准备好的袋子,抓了一些半两钱进去,然后再盖上箱子,带着钱袋离开了暗室。
英卓从来的那道墙飞出去,轻巧落地,回头看一眼绑在背上的孩子,确定孩子没有被惊醒,这才疾步朝前方走去。
静悄悄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店铺也都打烊了。道旁小茶馆的墙角后,隐约有一个人影,在英卓走过去之后,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英卓的背影,然后朝对面屋顶上那个黑影学了一声猫叫。黑影虎视眈眈地看着英卓,旋即踏着一连串的屋顶,飞出了城去。
翌日清晨,郊外小道上,英卓满怀心事地疾步前行,忽然前面一截垂吊在道旁树杈上的木桩失了控制一般朝英卓撞过来。英卓连忙侧身躲过,谁知冷不丁一脚踩空,英卓毫无防备地掉入道旁挖好的坑中。坑里铺着一张结实的渔网,英卓刚一落下,躲在暗处的人就抓紧了绳子,将网收拢,再往后用力拉扯,英卓整个儿地被拽到了半空中悬挂起来!
正当英卓又惊又疑,揣测到底发生何事之时,一群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英卓定睛一看,那领头少年的身形,正是那夜追杀他的郭解!
英卓万万没想到,他一时疏忽,竟然着了这毛头小子的道。
这一次,郭解没戴面巾,露出一副孩童的面孔,但比起一般的少年,已经少了孩子的稚气,多了几分江湖草莽的硬气和沧桑。郭解歪着嘴角笑了一下,孩子般的胜利姿态。他仰着头站在底下,望着被网在半空中的英卓,说道:“怎么样,奸贼,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最后还不是落到我郭解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