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沉入梦境,不过这一次,梦里没有似人非人的老板娘,没有不怀好意的黑气,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好像附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能透过那人的眼睛看见许多自己不曾见过的景象。
在阴暗潮湿的小巷角落里,一群孩童正在为一碗富人施舍的热乎米饭打得热火朝天,而那人只是在一旁静静立着。随后,他猛跨一步,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穿过了打群架的孩子们,同时不忘反手一挥,挡开了意图阻拦自己的拳头,顺利地奔至富人面前,弯下腰,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那碗米。
“这孩子有两把刷子,留着当护卫用吧?”
他自此被带入了另一番天地,那里玉食珍馐、华冠丽服,无所不有。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位翩若惊鸿的女子穿着花纹繁复的礼服,头戴高冠,一步一步迈入宫门,朝他走来,然后,擦肩而过。
那时,他尚未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她。
随后,满身泥泞的少女、波光粼粼的湖面、金光璀璨的凤凰耳坠,接踵而至。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徐多贵安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宽大的床榻上,屋内一片昏暗,床头燃有熏香。
他不再着急,而是有点近乡情怯,不太想立刻见到她。
但是事与愿违,他刚这么想,门外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醒了?”苗凤未施粉黛,只披了件枣红色的袄子,端着食案走进来。
到了床前,她欲言又止,于是徐多贵趁此机会笑道:“可算是知晓老板娘大名了。”
“哼,”苗凤忽然变得异常冷淡,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还以为徐大人是个晓事的,谁料糊涂至此——你被天地间游荡的浊气附了身,得到了某些不属于你的记忆,甚至能力,即便它们再怎么真实,那也不是你的东西。”
徐多贵顺着她的话还真仔细想了想哪些记忆是真、哪些记忆是假,而后笃定道:“没错,我凭空多出了许多回忆,但是,有些东西确实是属于我的。”
苗凤挑起一边眉:“什么?”
徐多贵沉默不语,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瑞姥姥两千年来阅人无数,怎会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何意,一时间不知该讶异还是该觉得讽刺。
“被浊气附身,和被鬼上身是一样的吗?”他主动转移了话题。
苗凤顺着台阶下道:“不,鬼气尚能驱逐,但浊气不行,一旦与人结合,它就和你分不开了。”
徐多贵平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那……会不会对我的正常生活有所影响?”他紧接着问。
“除了凭空多出一部分记忆,它不会影响你的日常举止,”苗凤背对着他,将碗筷一一摆好,“不过,对心思的影响有多大,全看个人修为了。相信徐大人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徐多贵感觉到她的抵触之意溢于言表,于是不再就这个事谈论下去,随后照她的意思,将“安神汤”饮下,略用些早膳,到寻梅小院里走一走,缓缓神。
或许是那诡异的遐思作祟,寻梅酒楼里的梅花和冰雪看起来比官府院子里的那些干净得多,让人见之可亲。
他一手拈花,一边想: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京城的冬,可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来这儿好久了,真是新奇——不过也对,至今朝中官员我都还没认全,老板娘也与我认识不到半年时间……来日方长嘛。
“嘎吱”一声,一小块积雪被他踩实了。
在静谧的小院里溜达半天,他还是决定去酒楼里面坐坐。
“诶呀可冻死我了,小二,来两壶烧酒!”
徐多贵作为清早第一位客人,百无聊赖地倚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来人。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孔雀蓝官服,看来是个三尺衙的捕快。果不其然,其行事作风也与他的顶头上司极为相似——他接过酒,胡乱从兜里翻出一把银子,数都没数就把它朝店小二推去,然后一仰脖子,一大坛子烈酒瞬间没了大半。
“哇。”徐多贵小声感叹。
那人恰巧也关注到了他,十分自来熟地说:“诶,你吃了吗?要不咱俩坐一桌?”
“吃过了,不过我们坐一起聊聊天解解闷也好。”他和蔼地笑道。
“那敢情好。”捕快把腰刀解下往桌上一横,大马金刀地往对面一坐。
“小生姓徐,大人怎么称呼?”徐多贵端着茶杯,悠悠问。
“庄,”庄大哥上身前倾,似有迫不及待的倾诉之意,“徐老弟,我跟你说,今儿个一大早江南首富庞大福的船队进京啦,运了好几船的木头,又大,又粗!还特别重,我看那船身都快被水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