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 凤与雏(2 / 2)听凤鸣首页

在去往寝殿的路上,她意简言赅地向戚云燕讲述了王宫是什么样一个地方、里面的种种规矩和自己来这里的经历,其中戚云燕提出的一个问题令她哑然:“你,为什么,来?”

苗凤垂下眼,茫然地盯着自己绣有花纹的鞋尖:“我……不知道,是爹娘让我来的。”

戚云燕更加不解,歪头瞪她。

苗凤又一次神奇地从那双大眼睛中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来,万一有危险呢?

她不知该作何解释,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

不过后来,在戚云燕用热水沐完浴、吃上热食之后,她就明白苗姐姐为什么来了。

“好,吃。”戚云燕几乎要喜极而泣,抱着大碗,笨拙地用筷子往嘴里扒饭。

许烛见她眼里含着泪珠的模样,不知怎么被勾起了某些伤心的往事,感同身受地说:“吃慢点,别噎着了,以后你天天都可以吃这些。”

闻此,她和苗凤一齐转头看向他。

许烛两颊一红:“怎么、怎么都看我?”

“你觉得大王会同意小戚留下来吗?”苗凤的两只眼睛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那是自她入宫以来,许烛从未见过的光彩。

“当然,她模样这么好,手脚也利索,大野不会亏待她的。”他将戚云燕罩在自己柔和的目光中,看她就仿佛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这事便定下来了。许烛禀报大野后,戚云燕便以侍女身份陪伴在苗凤身边,端茶送水洗衣服,样样都干,只为报她心无芥蒂,蘸湿衣袖,为己擦脸的恩情。过了几百年,人们由此引申出一个名为“湿袖之恩”的典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她喜欢用文字表达情感,于是每当苗凤在桌前练字,她都要搬个小凳子在一旁观摩,然后拿着树枝到花园的土地上偷偷练习。有一天她终于学会写“苗凤”二字了,便小心翼翼地拾起笔墨给她展示,苗凤见了开心得将她抱在怀里,此后,她练字的劲头更盛。

她还喜欢练武,每天一有得闲就举着小树枝有模有样地跟许烛学刀法。许烛对她矫健的身手叹为观止,甚至想反过来拜她为师,她十分得意,越发勤快地练习。

光阴就这样愉快地在笔尖、在刀刃上飞逝。戚云燕逐渐淡忘了那些与野兽抢食的日子,那些人人喊打的日子,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她不再沉湎与过去,她开始奢望未来,奢望那些可望不可及、如彩虹般虚幻而绚烂的好日子。

即使如此平淡恬静的岁月转瞬即逝,她还是将其视为珠玉,放在心里珍藏了两千年。

“这么多年人妖两族没杀得血流成河全是因她心怀善念,可她仍然要承受这么多的流言蜚语,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你要告她,就先告我。”戚昀一锤定音。

郁晚枫端着酒杯的手酸了,他回神揉了揉手腕,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你也是妖?”

“是。”戚昀紧握的双拳有些颤抖。

他其实并不全然相信郁晚枫,只不过是自己不肯虚伪待人,胆子比较大,敢赌罢了,至于郁晚枫的人品究竟如何……

“所以,你到底是男是女?”他石破天惊地问。

戚昀哑口无言,前面积攒起来的一点细小情绪全被他这煞风景的一句话冲散。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男的,听说妖在转世后还能保留上一世的记忆,还能自己改变肉体样貌是吧?也就是说你为人时是女的,后来转世变成男的了?”郁晚枫嘴角重新挂起玩世不恭的笑意。

“对,你不是讨厌这种东西吗,怎么了解如此详细?”戚昀猜测如果此刻坦言自己就是女的,这三尺衙指挥使估计能一蹦三尺高,所以干脆瞒下了。

郁晚枫把酒长叹:“哎,我不喜欢,可我那小侄女喜欢得很,以前天天缠着我给她讲妖魔鬼怪小故事。”

戚昀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忽然被戳了一下——他这样的糙汉,也会耐心给小辈讲故事?

除他以外,记忆中只有那人会这样做。

“好了,我信你,别担心了啊。我看今儿天色不早了,咱们散吧。”郁爷打断了他的思绪,抬手抹了把脸,在腰袋里翻找一通无果,随后朝他讪讪笑道:“那个……小戚兄,你带钱没?”

戚昀无奈地掏出荷包:“今天算我请你的。”

望着他走去付账的背影,郁晚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忽然福至心灵哼出了一首曲子:“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有人疑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是占了身后庞大家族的红利,却不曾想他在诗酒年华里练刀练得遍体鳞伤;有人疑他不与怀侍官亲近,是怨恨他阻碍了自己的进身前途,却不曾想怀远一副太监嘴脸,令人见之生厌。

自他当上指挥使,人人都在疑他、防备他,没有人能对他如此真诚,就连褚玉都将妹妹被拐走这么大一件事瞒着他,让郁晚枫在孔正道被抓后才知道。此时戚昀一番掏心掏肺的坦白无疑是一阵山间清风、一轮当空明月,令他找回了些许坦荡如砥的少年意气。

“罢了,怎么能让刚上任的弟兄请酒呢,人情先欠着,下次还你!”郁晚枫在夕阳下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