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一年擢山东左布政使,三年后致仕,流寓于江苏太仓。
年过七旬的魏良辅或许早没了为官为民的心气,可以醉情于音律雅乐之间,但人生在世,哪能毫无挂牵,有儿有女又有孙,在朝时还能照拂一二,而离朝后,人走茶凉,那些个儿女孙儿,便只能托付他人照顾了。
元辅无子,世人皆知,难免为有心人所利用,身居高位,诱惑无数。但元辅喜好简单,一、权,二、戏,三、色。
权力,除了当今君父,没人能再给高拱更高。
绝色,高拱见过无数,坤伶,高拱也见过无数,软侬吴语,高拱同样听过无数。
但以软侬吴语唱着昆曲的绝色坤伶,高拱却是第一次听、闻。
而且,海瑞的话中,带着明显的讥讽,人都进了相府,要是高拱没见过,难道这些时日多晚下值都要回府,是为了见那年老珠黄的正妻吗?
闻言。
胡宗宪、李春芳、朱衡都是一愣,关于相府的传闻,他们或多或少听了些,只以为是玩笑,而没有当真。
毕竟,国事繁忙至此,往政务堂一坐,一碗茶,一堆政务,就是一天,精气、身体都疲惫不堪,哪还有空想别的。
在座的,年岁大体相当,都以为精神、身体状况也相差无几,但透过海瑞的话,众人嗅到了不同寻常地气息。
老色鬼……嗯,真没想到元辅还有这闲工夫,国事都这么重了。
想到这,胡、李、朱三位阁老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感叹,当年的严嵩内阁,果然个个是“神人”。
严嵩就不多说了,那年八十都还能执掌国柄,其子严世蕃,荼毒百姓,被当今君父问罪时,刚娶了第九房小妾。
徐阶、张居正在朝时,精力旺盛的惊人,常常服用虎狼之药,这可是举朝都知道的事。
本以为高拱是个例外,能抵御住权力以外的所有考验,但近乎是私人定制绝色坤伶这样的考验,什么样官员能抵御住这样的考验?
元辅这水磨的昆山腔,大概是在床榻上学的,难怪学的这么好,这昆曲,要学啊!
李春芳不禁想到老友陈以勤说过陈家一个小发现,那就是“在一个领域活跃的人,一般其它领域也不弱”,但怎么也没想到,元辅都五十多的人了,竟然还能这么热爱……
同僚的逼问,调侃,让高拱脸上的青色消失,整张脸都红透了,狼桃熟了似的。
“同阁为臣,元辅又是内阁首揆,我本不该如此。”
海瑞望着高拱,眼中没有丝毫杂念,继续说道:“可正因同阁为臣,我才想劝告元辅,莫要为了个戏……‘好处’,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这番话,发自海瑞的内心。
其他阁老能当相府传言为假,海瑞也应如此,但海瑞能在这时言之凿凿,比其他阁老知道的多,消息来源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义弟颜鲸。
都察院可在盯着相府,盯着高拱,只要发现高拱有徇私舞弊的行径,就会立刻发动弹劾。
海瑞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让高拱陷入更深的陷阱中,仗义执言,是真的想让高拱回头是岸,不要为了个戏子,铸下大错。
被同僚指摘,高拱更多的是羞惭,但当听到海瑞语中对心中珍视之人的冒犯,哪怕海瑞已经尽可能收敛了冒犯之词,高拱还是爆发了,怒不可遏道:“那你告诉我,珊娘只是个好处吗?难道我分不清人情冷暖的真假?”
珊娘?
旁听的三阁老在心里重复了这个名字,元辅主动说出了这个名字,可见珍视的程度。
可那句仗着多年宦海沉浮经验,为自己辩白,为那珊娘辩白,自许知晓世间人情冷暖的话,三阁老旁观者清,差点没有笑出声。
美人计,要真是那么简单,就不会出现《三十六计中了。
美人计之所以具有一定的“杀伤力”,主要是因为它触及了人最深的情感和欲望。
人们往往容易受到外表吸引,而忽略对方可能隐藏的动机。
此外,当涉及到权力、爱情或性的时候,人们的决策往往会受到影响,从而可能在不理智的情况下作出决定。
旁人只以为美人计是个搔首弄姿的绝色美人就行,然而,最真实的美人计,却连皇帝都难拒绝。
就比如卫子夫带着卫青,霍去病,霍光,霍去病手上还抓着金日磾,站在那边,就站着就好。
三阁老都想不出历朝历代有哪个帝王能拒绝。
现在的高拱,就中了美人计,以吴侬软语唱着昆曲的绝色坤伶,见犹怜说着想要为元辅生子的话。
不出意外,元辅年少轻狂,未入仕途,学子风流时,八成有过这样的唯美幻想。
在场全是聪明人,交流的眼神,管中窥豹,窥见了高拱不少少年幻想,眼中的色彩,岂止是灿烂,简直是飞扬。
海瑞沉默了,他没想到,元辅“中毒”会这么深。
但在高拱眼中,同僚的不语,是被他慑住了,狂傲之气在蔓延,不惜对海瑞反唇相讥道:“我和珊娘之间是爱情,这种爱情,你大概永远不会懂!”
《礼记·礼运有云:“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
当爱情一词出口。
胡宗宪、李春芳、朱衡怔住了,连眼神交流都停了,齐齐地望向了高拱。
那所谓的“珊娘”,仅凭姿色、昆曲是很难让当朝内阁首辅大臣神魂颠倒到这种地步的。
那唯有一种可能,珊娘做到了一件高拱心心念念的事。
海瑞眼露复杂之色,慢慢说道:“敢问元辅,那珊娘可有了身孕?”
海瑞、高拱在子嗣问题有很多共同语言,婚后多年无子,高拱三个女儿甚至都没能活到成年,在这礼教至上的时代,无子不孝,其中压力,没有人比海瑞更清楚高拱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海瑞获天幸,妻子在嘉靖四十年有了身孕,生于嘉靖四十一年,如今已有三岁,而高拱,却还面临着无嗣而终的境地。
从兄弟那过继来的嗣子高务实,终究是过继来的啊。
高拱沉默了。
守在政务堂门外的中书舍人高务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