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耸耸肩,“我没有救她,她就飘在我回来的路上,我只是把她捞上来了。应该说是会长救了我们,如果不是会长的‘孩子’,我应该会跟她一样永远飘在那个深渊里。”
……
何野睁开眼睛,她只消看了周围一眼就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白色的顶篷和四壁,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光线很昏暗,周围有泥土水腥气。
反正是活着那种乏味复杂的气味,太浓了。
何野放心了,又陷入了黑沉沉的梦,那是她短暂的“死后记忆”。
自己在冰冷的液体无止境地下沉,向上是无尽的黑,向下也是无尽的黑。死的感觉就是这种虚无和充斥的液体,从“无”生出的液体。
死是无尽地坠落,或者上升。这里不存在有意义的方向。等到这无尽的旅程结束,她的“死”便结束了。死是人类所知的最后一件有关生的事。跨过死,才是真正人类完全一无所知的领域。
她感到——准确地说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灵魂出窍的“觉察”——兜里有什么在挣扎。
那个东西窸窸窣窣地从兜里跑出来。爬到了她的脸上。
何野不带感情地察觉了这一切,手机从兜里掉落,快速坠往虚空。而那东西,一颗会移动的眼球,介于鱼眼和人眼之间,长着虚弱无力的细小触手。
眼球停在她的鼻尖上,那是它自认为不错的领地,向死途瞭望,它没有眼睑,只能收缩扩张它那深邃的瞳孔。它似乎对目前的情况很不满意,很不喜欢这种空无一物的虚无,唯一可奴役的只是一具尸体。即使是一颗眼球,也不喜欢无可选择的局面。
很快,它细细的神经伸进她的鼻孔。
她睁开了眼睛,机械意义地睁开。右眼窝空空如也,不是眼睛被挖去了,而是眼睛不存在。
眼球从鼻尖滚到眼窝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恰好足以容纳它的位置。一些触手试探着伸进去,眼球非常犹豫。
就像一位精疲力尽的客人在荒野里找到唯一一间房,这房间破烂肮脏,家具不堪一用,甚至没有抽水马桶,完全不符合客人素来的高贵品味,但好在它总是能下脚的。
随后眼球又不死心地考察了“房间”的鼻孔和嘴巴(它没有考虑耳朵是因为路途要遥远一点),最后还是瞳仁一缩,滚进了眼眶。
又过了一段时间,尸体的四肢抽动了一下,张到极限的眼睛缓缓合上。她的“死”便草草收场了。
……
何野一个猛子翻身坐起来,对着旁边的垃圾桶呕吐起来。除了几口水,其实她吐无可吐,只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恶心感促使她吐。
旁边穿白衣戴口罩的人连忙过来帮她拍背顺气,语带惊异地说,“嗬,你这身体不错啊,输了一瓶盐水就这么有劲了啊。”
何野头也不抬地继续吐。吐到几乎窒息,何野终于缓过劲来。
白衣人递上一瓶水,还贴心地拧开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我的右眼很讨厌我的左眼。”何野愣愣地说。
“乖乖。”白衣人也愣住了,“你这回头得挂精神科啊。眼睛的事咱先不管,其他地方呢?呼吸呢?头晕吗?胸痛吗?”
何野感受了一下,她很疑惑,身体没什么不舒服,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总觉有些怪,好像一件穿了好多年的衣服突然缩水了,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合适自己了。她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一下。
“嗨,你这小词,还整得挺感性。”白衣人摸出一个听诊器,听了一下何野的胸腔,“没事啊,蛮好,肺里一点杂音没有。”
他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平常怎么保养的啊?天天锻炼吗?这身体素质!我头一次见溺水缺氧成这样还醒这么快的。你刚送过来的时候都发青了,哥们差点给你整尸体那边去。”
正在喝水的何野差点呛到。
“应该给你整点热乎的有营养的,没办法,事发突然,实在没准备。”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两包压缩饼干和士力架,“就这还是从附近超市飘过来的。凑合补充补充吧。”
“我去另外两个帐篷看看,要是还有其他人醒了,你喊一声我能听着。”医生说着就卷起帐篷帘子出去了。
何野别别扭扭地环顾四周。这脖子也不得劲。
帐篷里放着10张便携床,她这边5张,对面也有5张。对面的有3张空着。帐篷中间立着一个铁架,每个人的输液瓶都共用这个架子,架子顶部还挂着一个电线裸露的灯。昏迷或者睡着的人都戴着氧气罩,看起来都是身体结实的男性。
地上随便放着几个医用仪器和药箱,其中有两个半人高的玻璃器皿,里面挤挤挨挨地养着一些小八爪鱼,盖着的那只里的八爪鱼还算正常,打开的那个里,放的似乎都是充气玩具八爪鱼,他们各个膨胀到了极限,肚子和四肢装满了水,挤的头部两侧的眼睛都没处放了那样怪异。
不会吧……
何野站起来,凑过去看那两个玻璃瓶上的标签,写着:“急救——清理呼吸道用。第二医疗组。”
何野浑身打了个哆嗦,差点又要吐出来——所有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