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乎是漆黑的。何野怀疑推开窗,就能触摸到浓重到垂落下来的黑色云层。狂风暴雨下玻璃显得很不可靠,何野只能靠偶尔升腾起来的金色闪电看到同样漆黑翻涌的湖面。
“……气象台紧急发布一则突发性大暴雨红色预警。受集中和持续降雨的影响……中下游地区将面临严重的暴雨威胁。气象台将应急响应级别提升至最高等级,以应对可能引发的洪水、中小河流洪水、山洪和地质灾害等风险。预计这些地区将经历……”
宾馆的电视播放着插播新闻。
何野坐在窗边琢磨着许多未曾留心的事。有人已经提前提醒过她,这里马上要下大雨,与天气预报完全相反。许多年的沼泽变成了湖,而且这个湖马上要发大水了。那个秃头鱼头石雕,所有人都去摸一下的石雕。湖和山,山和塔。下沉的塔,塔里的石头。莫名其妙坏了又恢复最后丢失的相机。
“连蚊子也飞不出去。”
全是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最诡异的部分,应该是那个黑白分明的梦吧。
好像已经走到了一层窗户纸前面,看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作为一个灵异视频博主,何野尝试过不少“作死”操作,她原本对世界的认识是那么清楚、笃定——社会主义。
“汝所言之手机投于无主之水中。”
何野有了相机掉在地上就像人生果落地一样消失的经历,她真的有些相信手机掉进水里也会凭空蒸发了——相信这个就像背叛自己前半生一样困难,她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以上都是自己的妄想。那就证明吧!
问题是什么叫无主之水?
公海?没人管的水域?或者是——雨水?
何野拿出手机,颤巍巍打开了一条十厘米宽的窗户缝,一瞬间沉重的雨点钻了进来,风大到何野几乎快撑不住打开的窗扇了。何野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外面的窗沿上,观察了一阵子,没发生什么。
恩……大概不能看着它?魔法总在观众不注意的时候发生嘛。
何野故意扭开头魂不守舍地看了十分钟电视,但手机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何野把手机拿了回来,主要原因是就算手机有防水功能,恐怕也不能支持太久,何野不舍得报废自己的手机。
何野找了个塑料袋和胶带防水,在盥洗室洗脸池里放满了水,把手机泡了进去,心中默念着:大头鱼,你不是要手机吗,有本事你就拿。
无论如何折腾,手机还是静静躺在水里。水面倒映出何野紧张又忐忑的脸。
何野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自己在指望什么,手机突然缩进下水管道消失吗?她正要把手机捞出来,一阵遥远又发蒙的铃声突然从水下传来,手机屏幕正好反面在上,只看得到洗手池底被屏幕照的一亮一亮。
何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何野辞职干自媒体一年以后,何野的来电就只剩下快递外卖广告和催缴房租了。如此深夜想必广告从业者应该都休息了,而房东就更不可能了,何野刚刚才交了房租。
不,不必害怕!那人鱼不懂高科技产品!
何野一把把手机抓了出来。果然是陌生号码,不依不饶地不肯挂断,好像知道何野肯定听得见。
何野尽量把手机拿远些,颤颤巍巍地按了免提接通。
“喂,何小姐。”
何野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这一瞬间她差点因为感动而瘫软。陌生又熟悉的,来自蓝发女的淡淡嗓音!这个晚上被何野反复复盘的声音!一个在窗户纸那边却提醒何野不要来蹚浑水的好心人!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这一点都不重要!
“喂,喂,是我。”
“我姓程。我没时间解释太多,希望你告诉我,你在山上看到什么了?”
“额,”何野注意到,电话里是嘈杂的风声,几乎要把对方的声音淹没,“就去了塔那里,然后不小心丢了个相机,天气就下雨了。”
“为什么要跑去那里?……算了,这都无所谓了——”她突然拔高声音,显然是在跟身边其他人说话,“三组!顶上!不要退!五组派两个人下水,跟上那些韩国人!”
何野跑到窗口,艰难地在风雨中看向湖面,世界在狂乱的风雨里模糊了,渐渐对上焦后,她倒抽一口冷气。墨黑的云从天上垂下,像是湖心长出一个顶天的旋转漏斗,说不清是天上的雨被卷下来,还是湖里的水被抽上去。湖面上架起了十几台高大的探照灯,那些灯在湖边和澎湃的水面上投下一个个巨大的光斑。
人群就像蚂蚁,行迹在光斑里显现,又消失在光斑边缘。
“你在哪?”何野想象着,蓝发女肯定在某个光斑中,以蚂蚁之姿面对这个极其不合理的场景。她应该是一只重要的蚂蚁吧。
“……我们派人去山上看过了。塔消失了。你大概是最后一个见过塔的人。”
“我想——那个塔应该是沉到地底了,我去的时候,它只剩三米左右还露出来。大概是因为我的重量,它又往下沉了一些吧。”
“有意思的说法。你是说,塔,在半天之内,沉到了岩石里。我想你不知道,伏昋山是一座岩山。”程似乎在思索,“你说因为你的重量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