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奇怪。”他的爹娘同时说到。
“更加奇的是,这几株草最近结出了果实,足有拳头那么大。我曾经吃过这种果实,是野人们在这些植物第一次结果时弄来给我尝的。它有人参果的水润,也有桃子的嚼劲儿,味道不可谓不独特。
“但是,你们别看上面这些果实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它们其实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我曾经吃到过的,没毒;另一种就是有毒的。”
他的话一出口,在场的无一不震惊——包括躲在远处的呼延春。
原来,在西海上工一干人向后山进发时,他也从山的另一边来到了后山,藏在暗处观察。
以前,他自个儿溜达的时候,便发现了后山上的这些果实。
那时他见到了这些肥美的果实,心里早就想尝尝了,只不过苦于果树的位置太高了些,他一个人没有办法登上去。
现下听说了西海上工的话,不禁骇然:“我以前只道要想不被毒死,就须远离蛇、蝎、蜈蚣这些毒物,偏偏忽略了植物也是可以毒死人的,而且不在少数。
“如果将有毒的动植物比作人,有毒动物就像是逞凶的恶人,他要杀你前,你是可以通过他的相貌举止感受到隐隐约约的危险并且自个儿逃离的;
“有毒植物就譬如外表柔弱美艳但心里恶毒的妇女,只会引诱你投入她的怀中,趁你不备,一击将你毙命。”
当下越想越怕,又道:“只可惜这个狗贼当时吃的是无毒的,要是恰好吃到了那有毒的果实,哪里还有现在的事?”
西海上工接着说:“上面这两种果树,长得一模一样,结出来的果实也一模一样,偏偏一个有剧毒,一个又那么甘甜可口。
“那日,野人们将当天成熟了的果实全部采撷归来,自己吃了很多,最后给我尝了一个。
“等我的那个果实吃完时,已经见到有几个野人倒地不起,再有些时间就死掉了。
“如果不是看到他们也有伤亡的,我简直要怀疑是这几个人合谋起来害我。”
“既然这么危险,我儿你为什么不把这几棵毒果捣毁了,以免再有人误食?”
“捣毁过了,但头一天捣毁了,次日清晨就会长出来,等到黄昏时分竟已经开花结果了。”
“这是你们的方法不对。”老头说,“只要你们将其连根拔起,或者一把火烧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西海上工冷冷一笑:“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们,这两种果树茎上都有细细的绒毛,有毒的那种果树连绒毛都是有毒的。我和他们第一次尝试捣毁这些毒株时,好几个野人不慎碰到了毒株的绒毛,最后都死了。
“我当时还奇怪,他们明明都没有吃那些果子,为什么还会死。直到偶然间看到他们的手指上嵌着些晶莹剔透的绒毛,被绒毛穿透的皮肤都变黑坏死,我才将这一切都理明白。
“自那以后,我连这里都不愿意再来,只一有时间便命他们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捣毁掉毒株。他们也不知道放火烧了多少次,这些毒株依然在那里。
“我对此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放弃。我带你们来这里,一来是告诫你们离这些毒物远点,二来又是提醒你们,这个岛上的好多东西复杂非凡,不要轻易去冒犯它们。”
“知道了知道了,我儿子!你爹娘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然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
说罢,几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毒株,就要回去。
呼延春连忙原路返回,回到野人之中。
这些野人这几日以来见到呼延春常常一个人外出,又一个人归来,渐渐习以为常,只道他是一个不合群的,谁都没有当回事。
西海上工一干人在呼延春后面回来,想是路上又和他的家人介绍些什么,亦或是路上和他的娘子纠缠不清。
他一回来,便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说:“每次我回来,总要举办一次布施大会,将自己从外面带来的骨币分给这里的野人,以此收买人心。今天我看也没有什么人外出,就在此刻举办布施大会。”
他的老爹一脸不可置信:“你要给这些畜生钱?你打算给他们多少?”
“不多不多,一人一个小骨币,遇到部落里面贡献突出的,可以给两个,总共也就百余枚而已。”
“不成不成!”老爹反对,“这里有近两百个野人,就是两百多个小骨币,也便是两个骨币,两个骨币都够你爹娘我们在外面卖好几天的饼子了。你说对么,老婆子?”
这个老婆子自上岛以来,就和西海上工的妻子一样没怎么说过话,此刻也只是回了一句“听你爹的”。
西海上工的脸上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道:“爹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里的野人把小骨币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多给他们些小骨币,是可以多让他们给我们找来些岛上的金石的。说实话,要是我知道那些金石藏在什么地方,我恨不得自己没日没夜地去找,哪里会假野人之手。娘,你怎么看呢?”
老妇人没有给出什么建议,只道:“听你爹的!”
老头则是不屑地道:“你不给他们小骨币,他们便不肯为你做事了?”
西海上工悻悻道:“并不一定。有的野人温顺,有的则是个刺头。”
“这不就行了?”老头说,“我也知道你的苦衷。这样吧,以后你的这么布施大会,就交由我负责。你爹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分发个钱却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好吧,那我召集大家一下。”
他命执杖老人堆了三个石头坑,每个坑里燃上一把大火,给布施大会增添了几分仪式感。
野人们按排站列,呼延春则是站在了最后一排。
西海上工坐在石凳上给大家伙训话——其实只是比了几个动作,口中说着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而已。
他的老爹拎着儿子给他的布袋,从里面取出小骨币来,一人分发给一个。
那些野人们得到了钱币,立马将其佩戴在腰上,整个人显得有精神了不少。
等他分发到后排的时候,老爹忽然将原先的布袋藏入怀中,另外拿出一个来,从里面取出小骨币分发给众人。
呼延春只一看,便知道这个老狐狸已经将真的小骨币据为己有,他现下分发给野人的,分明只是假币。
老家伙忙前忙后的,一会儿就他的假币分发完了。
他刚想要报告给西海上工骨币不够分了,但是马上醒悟过来。只得悻悻地拿出那戴真的小骨币,分发给大家。
只不过,这一次分发钱,每送出一枚小骨币,他的心就更加剧烈地跳动一次,手也跟着大幅度摇摆,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极为难看。
这种表情,掺和着不舍、愤怒以及对他面前站着的向他讨要小骨币的野人的憎恶。
他十分粗鲁地将钱扔在野人们的手上,身体穿过他们中间时,还有意无意地去碰撞他们,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呼延春看时,只觉得这个守财奴再送出一枚真的骨币就会气死,心下想到:“老狐狸此刻一定痛恨自己没带够假币。但是他从哪里搞到那么多的假币呢?要知道,在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使用假币都是死罪,更不用说制造假币了。这个老头还说自己是什么卖饼子的,只怕他的饼子不干不净,连自己都不敢吃。”
才这样想时,呼延春只觉心头一震,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想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
“传闻中的西海上工是个医术高明的人,连大卫师的武功被废了都可以在他那里要回来,这一点既然连布师傅都听说了,想必假不了。
“既如此,西海上工自己一个人就能养活全家了,岂须他的爹娘去卖甚么饼子?难道……眼前的这个西海上工竟是假的?!哦,他一定便是在黑水滨骗取周老大一千骨币的那个骗子!他娘的,老子最痛恨像族狗这样盗人钱财的人,今日叫我撞见了你这个冒牌的西海上工,就非让布师傅宰了你不可!”
突然,他只觉手往下沉,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原来,那个老狐狸已经来到呼延春的身边,重重地将一枚小骨币砸到他的手上。
呼延春只顾着猜测西海上工的来历,一时竟把分发小骨币的老头忘了。此刻他一个不小心,便把小骨币弄掉在地上。
老头见了,怒道:“畜生,给你们钱也不会接住!”
呼延春大怒着捡起小骨币起身,随手就将钱给了旁边的一个野人,眼睛却始终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老东西的背影,心里面骂道:“老东西,你们一家子最好都给我小心点。”
呼延春左手边的那个野人一下子又得到一枚小骨币,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很快,老东西已经小骨币分发到每个野人的手中,余下的小骨币则是全部纳入自己的钱袋子里。
西海上工见父亲分发完毕,连忙来到队伍后边,询问:“爹,钱还剩多少?”
老东西说:“一个都不剩了。我还拿我自己的钱垫上了些。”
“很好。”西海上工说,但是他们眼光马上落到呼延春左边的那个野人的手上,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中的两枚小骨币,问:“畜生,你怎么拿了两枚小骨币?”
他话说完,已一把将那个野人拉出队伍,夺过他的小骨币。
西海上工的爹听了,也是莫名其妙,自己明明只给了他一个小骨币,却怎会多一个出来?
他当下也来到野人的身边,甩了他一个耳光,骂道:“儿子,是他趁我不备,从袋子里偷了一个出来的。”
西海上工闻言,邪乎乎地道:“原来是个贼啊!那么此处不能留你了。”
说着,右掌已举过头顶,作势就要打在野人的头上。呼延春见状,已知自己险些闯下大祸,便从队伍里出来,两手抓住西海上工的手,口里呜呜哇哇地学着这里的野人说话。
西海上工见他像是有什么时候要说,挥舞着的手已落下,问:“畜生,你又有什么事?”
呼延春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把手放在那个被问责的野人的手上,反复几次,西海上工就明白了:“你把自己的骨币给了这厮?”
呼延春刚要回答“正是”,但连忙反应过来,只点了点头。
西海上工对着呼延春的脸上掌了一掴,呼延春顿时疼得去揉自己的脸。
“你不肯要我的钱,是看不起我的钱,还是看不起我爹,还是看不起我?”
说着又是一巴掌打下,这次直接将他打趴在地。
西海上工将他提起来,又问:“你是个傻子吗,怎么什么也不说?”
呼延春脸疼得直要命,哪里顾得上听这个畜生在说些什么,心里唯独有一个念头:以后要将这一切加倍奉劝给他!
就在西海上工的第三掌又要打来时,一个声音柔缓地传来:“算了,夫君!又不是谁都喜欢钱的,他们野人也不例外。”
说这话的,正是那位跟着西海上工到岛上来的它的妻子。
呼延春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妇人说了一句话,确切的说,是说了那么长的一句话。
她先前跟在西海上工身边时,除了“哦”就是“嗯”,从没有多说过什么,现下却肯为了帮呼延春解围说了一句话,不可能不令呼延春好奇。
他想道:“这个妇人,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我一点儿也猜不透她。不过她说得到底也有不对的地方。的确不是人人都喜爱钱的,像无相君、布言那样的强者,只怕连钱也没有摸过几回。
“但是我呼延春就不一样了,我爱钱爱得要死,不然也犯不着到处找那个族狗的下落。”
西海上工听了妻子的话,心就软了下来,道:“你们两个畜生,谁都别想要今天的小骨币了。”
说罢,带着那两枚属于那个野人的小骨币,来到妇人身边。
至此,布施大会结束,执杖老人往那三个火坑泼了几桶水,随后撤走石块。
那个失去了小骨币的野人,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心情格外的沮丧。
但是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怪罪呼延春,就像知道呼延春本意并不是要害他一样。
呼延春自然也发现了他,当下将其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从当归戒里取出五个小骨币,交在野人的手上。
这个野人虽然肤色黝黑,但是看起来和呼延春也不过相仿的年纪。
他得到了五个小骨币,整整五个,比方才呼延春把自己的那枚小骨币交给他时还要高兴。
呼延春提醒他:“你拿了钱,不要让那个该死的西海上工和他的老爹瞧见,不然又会像刚才那样的了。”
那个小野人懂事地点点头,像是听懂了呼延春的话一样。
次日,石头山前来了一群短发野人,足有十几个。
这几个野人不怒自威,霸气侧漏,将原来的野人吓得不轻。
呼延春先前并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野人,还道他们是从其他地方来这里侵略的。当下便增强了警惕。
谁道他们见了西海上工出来,单膝下跪,口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过了有一会儿,西海上工夸奖道:“不愧是我西海上工的先锋,竟然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他说着就退回到洞里,他的先锋们也跟着进洞。
他们全是从那个狭小的洞口爬进去的。
同样的,进了洞中,西海上工就不再让先锋以外的人跟着。
那几个先锋带着西海上工往洞的深处走。
呼延春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跟在后面。
他们越往里走,呼延春越发觉这条路很是熟悉。
才一会儿,他就猜到了:“原来把布师傅的蓝鹰抓起来关在那间石室的,正是这群短发野人。他们此刻一定要带西海上工去瞧一瞧他们的猎物。嘿嘿,这就有好戏看了,只怕他西海上工的一句话不得布言的喜欢,布言就要送他去地狱。那我也没有跟着去的必要了。哈哈!”
谁道此时,一个人却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走在呼延春前面的西海上工,站在他身后的,正是那群恶狠狠的短发先锋。
“又是你?”西海上工认出了呼延春,“我们走在前面时,只微微听到有人跟了来,就换了条路绕到后面。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畜生跟了来!说吧,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呼延春现下连死的心都有了。此时此地,他还有什么办法为自己辩解呢?
“将他绑起来带到外面的石室去,我要留着好好审问这个畜生。我就不信,区区一个畜生还能成了精不成,竟然胆敢处处和我作对!”西海上工说,“等我先去看了那只通体蓝色的怪鸟,就来处理你!”
他话说完,已有一个短发野人将他双手捆了起来,往外面押送。
呼延春此刻最盼望的,莫过于西海上工赶紧去和布言碰面,赶紧说几句冒犯布言的话,待布言发起火来,就可以将他、将他的先锋们全都绞杀了。
然而他这次却算得一点儿都不对。
关押蓝鹰的那间石室里,只有地上的一堆土,和那只孤苦伶仃的蓝鹰,布言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先锋们见不着看守蓝鹰的那两个野人,起先一惊,但马上就平复过来,并没有过多的声张。
被布言打死的那两个野人,原是短发野人们捉到蓝鹰并用那些坚不可摧的藤蔓将其束缚在这间石室后拿来看守蓝鹰的。
现下见蓝鹰仍然是安然无恙地留在石室里,只地上多了一堆土,他们也没有怀疑什么,只道是那两个人偷懒去了。
当下带着他们的主人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只蓝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