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一旦相信自己绝对善良或绝对正义，所作所为就会走极端。”言正礼面无表情地评论着，但完全没有呼吸要停止的意思。

“真是气极了呢，连人家当着她的面搜出玉佩都忘了。”丹璃耸耸肩，给依旧吵闹的麦西和男朋友施了一个小小的睡眠魔法，然后双手捧着那块玉佩，送还到林希泽手里：

“也不知道它被用过多少次了，不过，现在努力去做你想做的事，也还来得及。谨慎、认真地使用它吧。”

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林希泽反而犹豫了：

“真的应该给我吗？我虽然不希望西西姐使用她，可我拿到玉佩之后……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君子比德于玉，我拿什么比啊……我，我以前……”

[一○]

林希泽固然不想让麦西拿到玉佩，可她也从不认为自己能算是个善良的人。

到现在她还记得邻居家的小男孩刚去世时的事情：

居委会的“扑杀行动”和狂犬病防治宣传火速展开，院子里的二十多只流浪猫很快消失无踪，那时她才知道，猫也是可能传播狂犬病的。

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做错了，是自己的所谓善良，害死了那些鸟儿，还有那个可爱的孩子。

但是，林希泽也在思考，猫会传染狂犬病，可它们因此就该被一笼一笼地装起来“销毁”吗？

这件事一直梗在林希泽心里，使她每次想“做好事”时都会犹豫一下，因此在旁人心中留下了一个“冷漠”的印象。

最近这次和同学打架也是因为，班上有人组织向一个定时投喂流浪猫的爱心活动捐款，林希泽不愿意，被同学说她冷酷无情，也有人说曾看到她追着野猫跑，“只怕经常吃猫肉烧烤吧！”，言语冲突之下就打了起来。

同学们不知道的事情是，其实林希泽这几年来认真搜集了很多关于流浪猫的资料，懂得了由于猫的繁殖能力和杀戮能力都很强，还能传播多种疾病，流浪猫的过度繁衍会对生态造成更大的破坏。

所以，林希泽认为无条件地投喂流浪猫并不是真的关爱。

领养流浪猫、给它驱虫打疫苗、让它待在铲屎官家里当“主子”是一种好方法，但一个人能领养的流浪猫数量毕竟有限；

捕捉流浪猫，先绝育再放生也是一种可取的方式，可林希泽进展到现在，也就是刚攒够一次绝育手术的钱，还连一只流浪猫也没捉到……

打击也不光是这方面的，林希泽还遭到过其他质疑，比如说：

把猫关在人类家里圈养十几年就是对猫好吗？

那把猫开膛破肚绝育之后再扔回大街上会更好吗？

林希泽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总之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好，思绪总会绕回最初那只可怜的小猫，然后是邻居弟弟的笑脸，和他妈妈放声大哭的样子……

“我爸妈最近几年回国后，只听说我是个到处抓猫的疯丫头，也不支持我干这些影响学习的事情。回想起来，最能理解我的还是把我一手带大的爷爷，爷爷当初也是最早劝阻我瞎喂野猫的人，只可惜我当时没听进去……”林希泽说着说着就哭了，越哭越伤心，“爷爷把比德玉佩留给了这样的我，我真的非常感动和高兴……可我还是觉得……我，我根本配不上它啊！！”

“我倒是比较愿意相信像你这样总是自我怀疑、自我反省的人。”听完林希泽的倾诉，言正礼推了推眼镜，“如果相信自己善良的人就是真正的善良，那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一定是邪教头子或变态杀人魔。”

林希泽一愣：

“啊？真的吗？原来善良的人……也是会犹豫和自我怀疑的吗？”

“你呀，自己想想吧。”丹璃用手指戳了戳林希泽的额头，“人类呢，就是这点特别有趣哦——我们痛苦的时候，总会幻想世界上有一个从不迷惘沮丧的‘别人’。”

林希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在奇遇办的地板上托着下巴坐下来思索着，眉头深锁。

奇遇办里暂时安静了一会儿，丹璃和束蚀Ⅱ去送麦西和男朋友回家了，言正礼迅速地写完了结案报告，很快通过了主计算机的审核。

然后，他带着林希泽一起，通过齿轮抵达麦西男朋友的房间，消去了他的记忆，接着又来到麦西的房间。

麦西这时还没醒，言正礼抹消了她的相关记忆，转头又对林希泽说：

“但你还是要当心麦西——只要她的道德观没变，就算忘了玉佩的事，也依然是个不定时炸弹。”

林希泽这时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眼神也变了，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她摇摇头说：

“没关系，我想明白了。确实，如果真能像麦西那样做一个一辈子相信自己善良又正义的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做一个多思考多反省的人要痛苦得多，但对社会更有益。所以，我想好我的第一个指令要怎么用了！”她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握着刚刚醒来、迷迷糊糊的麦西的手，认真地说：

“西西姐，希望你每次想以‘善良’的名义杀害其他生物时，心口都会疼一下，提醒你多想想它们活着的不易与快乐。”

[一一]

丹璃的圣女病又发作了，这一次，她不但发烧，甚至连满头浅棕色的长卷发都变得枯白如纸。

虽然喝了炼金术士协调员送来的药，可一时半会烧还退不下来。

言正礼认为病因是她催眠麦西的那个小魔法，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很久，让她以后别再用任何魔法，丹璃持不同意见，但烧得全身没劲，也无法反驳。

三月的春雨依然淅淅沥沥，就像言正礼连绵不绝的说教。

过了一会儿，言正礼懒得继续批评她了，但怕她烧到昏迷失去意识，又絮絮叨叨地没话找话说：

“你也不是什么幸福长大的傻白甜小公主，坦白说，你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出的天真程度让我意外。”

相处了这么久，丹璃能从言正礼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万把字的潜台词。

言正礼当然也知道丹璃大部分时候是在故作天真，可这一次，丹璃心里清楚言正礼早就发现她是在“认真地天真”了。

而原因是……

“只是我想不明白……”言正礼没等她回话，继续说，“从古到今都有很多病人寄望于迷信、邪教，可既然你不指望能够被治愈，又为什么要相信麦西一定是个好人呢？”

“这个啊……”丹璃露出了有点自嘲的笑容，“就是因为我想相信会有那么善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