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啦”——
忽然,身边响起尖锐的噪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耶谢尔不小心踢翻了墙角的金属盆器,回声在狭小的半封闭空间内被无限放大,同时触动三人紧绷的敏感神经,片刻后又归于寂静。微弱的光线似乎再度变暗了。
调查员呼出一口气,将头转了回来,使目光重新投向暗室的出入口——
“……”
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颗巨大骇人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占据他的视线,暗物质怪兽已经追踪到穷途末路的猎物,用那双碳黑色的眼睛死盯着他们,与三人之间仅仅隔着椅背上木质的栏杆。
它将皮肤皱褶的长吻部探进来,牙齿卡在椅背上,“咔嚓”一声,轻而易举地咬断了木栏杆。对于这样一头矫健的野兽而言,突破杂物堆砌的防线就像撕碎一张白纸,在有人搞清楚情况之前,它便撞破阻隔物扑了上来,巴别尔与入口的直线距离最近,怪兽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撞上石壁。再随着“咔嚓”一声,肩胛骨断裂的脆响从体内闷声传出。
“咣当”!
又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怎么了?发生什么……”
托德的视角里,仅仅是巴别尔不知为何在矿灯照射下自己往后倒去,身体砸在了暗室的石壁上,而直到发现堆在出入口的杂物被撞开一个大洞,调查员肩膀上不自然地渗出血液,向导才恍然大悟,怪物已经入侵。
血渗进了岩石之内,以此为中心,整面墙壁开始发黑,仿佛血液注入干瘪的血管,原本坚硬的石灰岩无端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迫使调查员的身体直往里陷。
他来不及惊讶,正单手扳住怪物的一瓣下颌,费力地僵持,以至于屏住了呼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却始终与它硕大的头颅拉不开一英寸距离,力量悬殊,他只得摆动骨骼尚未完全修复的那条胳膊,双手用力,将怪物脑袋的方向朝身后的墙壁偏斜过去,暂时躲过袭击。
它的脸像人,却长着狮子一样的颚骨,后背的脊柱往上刺破皮肤,形成一排黑色的尖刺,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尾巴,肌肉发达的爪子死死扒着调查员的肩膀和胸口,想将猎物撕成碎片。
暗物质怪兽的模样再次改变了。他不禁腹诽。与他们在祭坛底下和教堂门口见到时都不一样,它仿佛在一刻不停地进化和变形,以此适应陆地的狩猎环境。
“唰”——
蛇人猛地抡起铁镐,向调查员的双手侧方砸去,武器悬停在空中,但他明显感觉到镐头嵌进了什么东西里——从一旁的耶谢尔视角看,托德一镐击中了怪物的耳孔,黑色的粘稠液体溢出来,又立马被新的组织包裹。向导往后一个踉跄,铁镐就这么被弹了出来。
两人都在与不可见的怪物僵持,无暇分心顾及其他,耶谢尔回过神来,趁机拎起麻布袋,钻出了怪兽撞出的口子,跳上走廊,拔腿就跑。
血液不断流出,不断被发黑的墙壁吸收,巴别尔的上半身在怪物的压迫下不断往里陷,就像陷进了一片沼泽地。
“哗啦哗啦哗啦”——
某种细微的声音从墙壁后方传来,就像有什么人在用盆器筛豆子,柔软的石壁开始不规则地律动,没有外力支持,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
“哗啦哗啦哗啦”——
托德放下了手里的铁镐,他吐出蛇信子,观察着那面墙。
——那是海浪的声音。
在不可见的怪兽的压制与撕咬下,调查员的躯干悬空,很快被乌黑的血液和蒸汽覆盖,他死咬着牙,没发出什么声音,半个身体上都已经鲜血淋漓。
蛇人站在墙壁前,他已经嗅到了水流,就在软化的石头之后,大量的、像动脉血一样涌动的海水,海浪拍击着他的大脑,他双手紧攥着铁镐的把手,把镐子高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向墙壁砸去——
“咚”!
一声闷响,锋利的镐头刺穿了软石头,像刺破一个肉气球,大地震颤,湍急的水流竟然真从窄小的破口里鱼贯而出,出水量之大,一瞬间就掀翻了紧贴在墙上的怪兽和调查员,也迎面撞上蛇人的头颅,拜环教徒还没往外逃窜几步,便被水流追上,卷入其中。
洪水滔天,冲破了岌岌可危的小教堂的建筑物,把三人连同怪兽一同卷走。
与此同时,粉红色的雨水从散发紫色光芒的石制天穹上滴落,水流从四面八方的石壁之内喷薄,逐渐汇聚,城镇上层的水宫重新运转,洪流势不可挡。水面不停攀升,彻底淹没了地势低洼的祭坛与小教堂,暗室深处,整面变黑软化的石壁都沦为了灌水口,城镇南方的居民区建筑并不牢靠,年久风化的砖墙石块层层剥落,被湍急的水流卷入其中,汇聚成泥石流。
雨下得越来越大,水平面飞速上涨,洪水灌入大教堂,水压压迫琴键,管风琴齐声合奏,奏响的却不是音乐,而是无穷无尽的人声,他们合鸣,哀嚎,雀跃。坐礼堂的地面向下凹陷,形成与南方祭坛相似的下沉式圆环形结构,在腥咸的粉红色潮水之中,地板之下,大量干瘪的黏菌、凝固的血块与风化的人体骨骼往上漂浮,最终悉数被粉红色的漩涡吞入腹中,混合、稀释、淹没在咸水里,与之合而为一。
——如果有一天末日降临,想必也不会比眼前这番场景更加混沌与恶毒。
巴别尔爬上一块漂浮的木板,抬头看,原本高耸好似天空的钟乳石顶已经近在咫尺,整座城镇都淹没在怪异的粉色咸水里。他大口呼吸,四下张望,不一会,又一颗脑袋浮出水面,他立刻将木板划过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骷髅头骨。
这时,他留意到,东边远处,无序流动的水面上形成了一个漩涡,水位的上涨速度也减缓下来。也许那是个换气口,与外界相通。
于是他继续划动木板,向东方移动,“扑腾”,突然,浑身一沉,回头看去——有东西拖住了他的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