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维也纳斯郡南郊宅邸失火事故,已经过去五天。发生在流放区域内的恶性绑架人体实验案、油田矿洞爆炸案以及纵火案,数案并发,成功惊动了布拉泽的王廷,圣哉骑士团副团长伊兰利拉受命,领兵造访奥尔梅克,进行彻查。
军队已从先知与巴别尔的书信来往当中得知了游骑兵三队所犯下的一系列重罪,非法交易受贿,为流放者提供军火,舞弊雇佣兵压榨践踏别国领土,诸如此类的罪行罄竹难书。鉴于人赃并获,急需加紧查验,副团长便准备先行一步,将包括断腿的莱尔斯在内,牵扯其中的近二十个士兵一并押送归案。
出乎意料的是,这其中还包括熵骑士恩别拉赫——油田矿洞爆破案的重大嫌疑人。
伊兰利拉副团长刚到维也纳斯第一天,见了他,便怒不打一处来,扛起大剑,当场把他的盔甲戳了个对穿,抵在墙上,破口大骂:
“小子,挺有能耐啊!那些个盗挖矿产和石油的雇佣兵,服装装备统一,背后显然还有个更大的组织,你倒好,砍得一个不剩!”
骑士既不挣扎,也不反驳,反倒很是悠哉地扶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大剑,俯视面前绷紧了皱纹发怒的老长官。
“没办法,团长,迪斯王就喜欢我这样的……”
“咔”
伊兰把大剑连同他整个人往上一提,打断了恩别拉赫的发言。
“嘿,只是把通缉犯和逃兵就地处决,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一,你断了把他们一锅端的线索,二,逃兵和通缉犯应该押到审判庭依法处置,三,‘只是就地处决’?那你告诉我,矿洞口外面那都是些什么?”他侧身,手指头狠狠往西北方敲了几下,“你把佣兵的脊椎全拔出来,掏空了连成管子,往主矿洞里灌油?然后一把火全炸了?**的,真亏你小子能想得出来!简直是胡闹!”
骑士听得左耳进右耳出,无奈的半挂在墙上,双脚几乎离地,全然没了昔日的风光。他发现巴别尔站在一旁,立马扭头向他的旅伴打了个暗号,又招招手。
“嘿,教授!这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要杀人了,快替我辩解几句!”
巴别尔无动于衷。但还是说出了实情:
“主矿洞里的矿产已经被挖尽了,现在满是腐败尸体产生的毒素,炸掉未尝不可。”
骑士向伊兰耸耸肩。
巴别尔忽然又补充:“但当时没有雇佣兵袭击我们,他们只想着快点敛财逃走,的确没有全杀死的必要。”
副团长听了,拔出大剑,重新扛在背后,把骑士放了下来,又一把拽住了他的黑色胸襟,危险地压低声音警告:“有种到了艾弗利亚面前,你再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临走前,伊兰利拉告知巴别尔,国王得知这一场闹剧的前因后果后,痛定思痛,转移肉知论学派有罪学者的议案已被提上日程,并说,在还没制定好转移方案之前,流放者活动区域将暂时由王廷派兵严加看管,他和他的奥尔梅克朋友得以安心启程了,先知恭候多时。
于是,没过几天,狄奥尼出了院,养好了伤,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他在清晨滴露时分,告别那时在火场参与抢险的郡民,亲吻每一个人的脸庞,提着箱子,坐上了马车,离开了他扎根已久的奥尔梅克。
巴别尔一行算好了陆地板块的沉浮时间,坐马车驶过风和日丽的平原,顺利返程。
回到狄露威姆城时,正是个阴雨天,实习法医安德鲁仍负责接应。第二次做接待工作,他显得更加轻车熟路,妥帖地安置好了狄奥尼的衣食住行,又考虑到他在城内居住的时间不定,以医学研究院的名义,包下了整层公寓楼,将空房间作为临时研究所,供同楼的研究员一起使用。
巴别尔凯旋归来,原计划先要觐见国王,却被以案牍劳形为由推拒下来。
但迪斯特什留下文书,称他与恩别拉赫此行功绩卓著,非但带回了毒森林里的诸多稀有样本,填补了科考短板,甚至促成一项全新的符纹秘法被翻译出来,同时还协助瓦解了骑士团远征军内部的贪污腐败问题、铲除了通缉犯;数功并赏,经过王廷与听议政院的再三裁决,审判庭决议,减免这名外乡人117年服刑期中的90年。
而此后不久,狄奥尼从先知处得知了宣判结果,为了答谢巴别尔,他又将唯一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稀有矿石,他最宝贵的那一块灰白色粗糙的石头,移交给了先知,并称是巴别尔发现并带回给他的,把功劳算在巴别尔头上。
先知接过矿石,当场便兴奋地发现,这块石头质地与结构极为独特,虽其貌不扬,却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并立刻组建了一支研究小组,着手对其进行取样检验。
发现新矿物,巴别尔等人的功绩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服刑期最终被缩短至一个月。皆大欢喜。
美中不足的是,在与狄奥尼取得联系并开展探讨后,针对巴别尔血液病的研究,并未如预料中那样,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反倒是这块凹凸不平的灰白色石头,分散了安德娜的注意力。
“我暂时将它命名为‘骨石’。”
巴别尔一边听她说,一边从手术床上坐起身来,放下翻卷的袖子。这是返程后血液检测的第四天,四天当中,外乡人明显感受到,安德娜的钻研重心转移了不少,托这块“骨石”的福,他也能少喝些经稀释的巨蝎鲎毒液,每日平均留在实验室里的时间,超不过两小时。
“骨石?”
先知搓搓下巴,点点头,似乎不打算解释命名的原因。她虽然把身体转向了他,眼里却都是那块石头的形状。她眼眶底下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了。
“我身上的秘法……信号似乎不怎么好。”巴别尔提出一个问题。
“信号?”先知好奇地问。
“软罩秘法阻止接触的作用,发挥得时好时坏。”
“啊,原来如此。”
她心领神会,抽出短剑,伸出手臂,勾住了巴别尔胸前的怀表链,一拉,将金属怀表从口袋里提了出来,握在手上,打开了表盘,又用剑尖一撬,整块表盘便被撬了出来。
安德娜向他展示怀表的金属外壳,一块凸起的菱形图案镶嵌在内芯里,许多仿佛藤蔓一样的细条以菱形为中心,向外延伸。巴别尔这时才领会到,原来外壳上那些纹理并不是划痕。
“‘监视者’,符纹秘法的一种。”她解释道,“透过它,你们前些天在奥尔梅克的冒险,我都有个大体了解。”
“……”巴别尔思考了一阵,“但我取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没错,所以你才会觉得……‘信号’时好时坏。”
她收了剑,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回想一下,你在什么时候取出过这块怀表?”
——与狄奥尼顺利汇合的那个晚上,出门夜巡,在树林里查看时间,这是第一次打开;而第二次,则是冲入火场救人之前,连同外套一起脱在了草地上。
想到这儿,巴别尔恍然大悟:“难怪,我当时突然就能主动接触狄奥尼的身体,并把他抬了出去。”
先知睁开了一只眼:“你说到点子上了。我当时见你独闯火场,就知道肯定要面临救人的困难,于是,我善解人意地解除了软罩秘法十分钟时间。”
“而在这之后,我并没有从宅邸出来,你担心我遇上什么棘手问题,便又把秘法解除了一段时间。”
他被莱尔斯刺中,血没有在玻璃碎片上发挥作用,遭房顶砸倒后,过了十几分钟,血却突然又恢复了腐蚀性。这一系列过程,与先知的说辞刚好吻合,秘法因死亡时间过长而自动解除的假设不攻自破。
“是啊,直到看见你安全把怀表拿了起来,我才取消了监视。”
巴别尔看看手里的怀表壳子,又看看安德娜,说出了一句:
“谢谢。”
“不客气。”
先知回应。
她把表盘归位,很快便转身回去,开始继续鼓捣桌上那块灰白色的矿石,似乎不想多耗费时间在客套话上。巴别尔盯着手里的怀表,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刚想走,却忽然想起了另一档事。
“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嗯哼?”她头也没抬,用语气词示意外乡人继续。
“关于时间,本地人曾明确告诉我,奥普拉的一天约有二十五个小时。但为什么怀表上显示……”
“为什么显示十二个小时,一天转两圈,是吧?”
“对,恩别拉赫以‘时间重叠’向我做过解释,说是为了维持气候和季节的稳定,人们必须相信第二十五个小时的存在。”
“嗯——”先知懒洋洋地拉长了音,似乎在思考,“差不多。”
“……”巴别尔沉默了两秒,“这世界的构成有这么唯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