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巴别尔撞开二楼盥洗室的大门,出乎意料,里面空无一人。狄奥尼并不在这里。
——那刚才从二楼看到的人影是?
“咳……”
刚思忖到一半,倏忽,他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一个声音,从供水管道传来。他立刻停下来,凑近过去。
“咳……咳咳……”
又有两声传出,这次更加清晰,可以断定是人的咳嗽声。他急忙夺门而出,来到楼梯口,却发现木质楼梯已经被烧断,一楼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巴别尔回头看看,当机立断,小跑两步,纵身一跃,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两圈,没做任何停留,便绕着宅邸跑向另一侧,两下翻进玻璃破碎的窗台,径直冲向盥洗室。
“嘭”——
变形的木门被轻易踹开,巴别尔见到了陷入昏厥的狄奥尼。他捂在口鼻上的毛巾掉了下来,在无意识中吸入了过多灼热的有害气体,靠着供水管降温,断断续续地呛咳。自始至终,男孩的怀里都紧紧抱着那杆火枪。
“咔啦”
这时,盥洗室的屋顶上,几个书架倒在了一起,沉重的木头将变形的地板压弯,眼看就要砸下,门外又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
“轰”——
又一阵爆炸与热浪袭来,巴别尔急忙跨进盥洗室,用脚勾上门。他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蹲在狄奥尼身边,大口喘着气,思考对策。他自己可以直接冲出火场去,疼痛不值一提,可狄奥尼却是肉体凡胎,水箱里的水已经被蒸发殆尽,就这么冲进大火里去,无异于自杀,而再跑出去搬救兵回来显然更不可能,现在,他必须分秒必争,至少将狄奥尼送出火场。
火势逐渐扩散而来,盥洗室内的气温越来越高,灼热的空气不断摧残两人的呼吸系统。巴别尔将快被烤干的毛巾重新捂在男孩脸上,在窒息的烧灼感中不肯离去。这次,或者说每次,每当奥斯威尔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时候,绝望和无力感就必将重新涌上心头,他被毒血和尸体浸透的双手,仿佛注定无法带来任何生机。
“……来!”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了。
“快来……搭把手!”
不知是不是吸入太多有毒气体,产生了幻觉,一串喧哗声从远处传来。外乡人重新坐起身。
“咔”——
盥洗室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在大火中碎裂,巴别尔看到了外面的火海。
“哗”
一桶水向他泼来,浇灭了一小块地面,使他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群维也纳斯人。铁匠、农妇、裁缝,足有七八个,正向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旧宅里呼喊、泼水,在他们身后,一个中年农夫,拄着拐杖,抻长了脖子紧张地观望。
已经被接走的伤员克里夫,远远望见了宅邸失火,便当机立断,号召接应自己的郡民们提上桶和水,跟随自己回去救火。他们来的实在及时。
“我们来帮忙开道!”一个铁匠戴着隔热手套,从外开始清理杂物。
“把他带走!”
巴别尔立刻抱起男孩,踢开破碎的木门,一条腿踩在断裂的木柜子上,奋力把男孩和他怀里的火枪向门口推去,袖口被火星点燃。一递一接,他自己却因惯性而跌回了盥洗室当中。
铁匠戴着防火手套,用力顶开燃烧的梁柱,两个骨骼小巧的农妇浇灭了一块地板,便向火场内探进半个身子,屏住呼吸,尽可能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狄奥尼的手臂和肩膀,再由后面的人抓住她们的双腿,一齐用力,把男孩合力拽出了火场。
看见狄奥尼被安全送出,躺在了草地上,巴别尔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扶着洗手池,撑起身。
“这里要塌了!”
农夫又提来几桶水,泼向火场,却收效甚微,火势实在太大了。
这时,有人从另一侧绕了过来,想将外乡人也救出火场,还没往窗里迈进一只脚,却被呵退:
“危险、离开!”
他冲外面的郡民大喊,试图驱赶。
“我说了危险!走开!”
他无视伸向自己的郡民的双手,对呼喊声充耳不闻,铁匠终于无力支撑,梁柱砸下,彻底封死了那条生命通道。
外乡人踩着被水泼出的窄路,转身向宅子内走去。他来到被烧断的楼梯口,用毛巾垫在手掌上,伸直了胳膊,拽住上半截楼梯弯曲的铁扶手,蹬着木块残骸,一用力,把自己拉上了二楼。
“轰隆”——
就在他站上二楼地板的一瞬间,剩下半截楼梯便塌了下去,被攀附而上的火舌吞噬。
楼梯坠地的巨响后,一片沉寂,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站在原地,放大感官,静静等待。
“……巴……”
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别尔!嘿!巴别尔!我在这儿!”
呼救声出现了。对方一定听到了他方才在一楼的喊声,经由楼梯的倒塌声,判断他登上了二楼。
巴别尔顺着呼救声找过去,最终,在一个卧室的角落里发现了苟延残喘的莱尔斯。毫无疑问,他便是最开始在二楼出现的那个黑影,多疑的长生种为了趁乱抢回火枪而来,现在却躺倒在倒塌的承重墙下,两条小腿被墙砸个正着,整个下半身都动弹不得。
见了巴别尔,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若狂。
“快!救救我、巴别尔……”
他奋力伸长脖子后仰,右手在空中拼命抓挠,左手则压在身下,冲外乡人大喊。
“我是游骑兵三队队长!救了我、咳咳咳、肯定是大功一件!你、咳咳、你就能升官发财、从副官做成正官了!”
烈火烧灼木材的声音混合着暴烈声,几乎遮盖住了莱尔斯的喊声,巴别尔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他只管踩着满地碎玻璃,在沉默中向他靠近。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他们头顶上,吊顶看上去岌岌可危。
“对、对、过来、巴别尔、救我……”
莱尔斯死死盯着外乡人的动作,他在满地火舌的狭窄卧室里挪动,就要来到他身边。
他越靠近,游骑兵队长脸上的笑容就越鲜明,渐渐露出凶狠的真面目。巴别尔握住了他张开求救的右胳膊,观察情况,尝试把他往外拉,纹丝不动,又来到他身边,试图把承重墙搬开一条缝隙,正在这时,莱尔斯看准时机,悚然从背后抽出左手,手里竟握着一块碎玻璃,发了狠地猛冲巴别尔刺去——
“哧”——
玻璃碎片笔直扎进了他的胸口,毒血流出,加速腐蚀伤口。巴别尔僵在了原地,大睁着双眼,几口毒血从嘴里呛出来,他蠕动嘴唇,向莱尔斯伸出手——头顶上突然一暗,他抬头看——
“轰”
“铛”!
一刹那,整条房梁断裂坠落,当当正正砸在了巴别尔的脸上,一堆碎瓦掉下来,将他整个人掩埋。分秒之间,四周只剩噼啪的火声,一摊紫红色的血液从沉重的木头下渗出,再没有任何生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尔斯平摊在滚烫的地板上,手里攥着碎玻璃,发出一串歇斯底里的大笑。承重墙太重,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