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矿工提着火枪和铁镐走出研讨站的时候,维也纳斯的天已经大亮。
出了大门,二人绕道而行,进花园里牵上了佣兵骑来的两匹马。也许是得益于装扮和气味与主人相近,马匹很配合,嘴里咀嚼着食肉植物的根茎,驮上人,一扯缰绳,便跑了起来。
为节省时间,也为避免大范围冲突(雇佣兵是王廷未预料到的编外人员,暂且不论,杀太多前布拉泽学者总不好交代),引起郡内恐慌,巴别尔在地牢里套上了已死雇佣兵的衣服,恩别拉赫则发挥他的拿手好戏,摇身一变,从里到外都变成了另一名雇佣兵的模样。
正如他所料,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研讨站的大门,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连个过问一二的研究员也没有。
骑着快马,由巴别尔带路,不出一刻钟,二人便顺利跑回了那幢建在小郡东南方的木屋。
好巧不巧,外乡人与骑士刚一抵达,便看见了这样一幕:一个雇佣兵正从木屋内倒着走出来,双手拽着一具尸体的腋下,另一名佣兵则举着腿,合力将断了颈椎的矿工抬出门外。
见状,巴别尔立即手脚麻利地翻身下马,扯着缰绳,钻入草丛隐蔽。经过观察,木屋附近的佣兵共有四人,两两成对,一组搬运尸体,一组提着铁锹就近挖坑掩埋。被他剥了脸皮的学者老头加布列利正躺在屋前的空地上,没了眼皮的眼球正对着灌木丛的方向,神情惊恐地死死盯着他。
——停尸房被改造成了地牢,难道说……所有尸体都会像这样就地掩埋吗?
巴别尔思索。
——不像,如果真是那样,整个维也纳斯郡现在一定遍地都是尸体,早成了疫病的温床。
他仍盯着那几名专注工作的雇佣兵,悄声向骑士说道:“暂时别管他们了,群龙无首的散兵游勇,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确认狄奥尼的情况要更……”
外乡人转过头,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该起床了,教授。”
忽然,一截黑色的刀刃扒开了草丛,顶在他面具的护目镜前,抬头看去,恩别拉赫出现在他的斜上方。他已经褪去伪装,重新披上了那副黑盔甲,正大光明的站在草丛外面,舒展身体。
“啊,不得不说,我乐此不疲。”
与此同时,他身后,远处,小木屋门口劳作的四个矿工已经纷纷倒在地上,鲜血从断裂的颈动脉中冒出来,蔓延进土地。这么短的时间内,四人均已毙命。
目睹了这一幕,巴别尔站起身,向骑士投来审视的目光:
“你……真的只是个布拉泽骑士团的骑士?”
“啊哈,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长刀被戳进地里,骑士将手撑在刀柄上,“接下来这段路我建议步行。”
“同意,马匹不可控,如果因枪响受惊,容易暴露。”
“你知道怎么用火枪?”
“燧发枪,不算擅长。”他顿了一下,“至少比它原主人的准头好。”
骑士轻笑两声:“据悉,那幢房子至少有二十个人把守,其中近半数是蒙恩者,怎么解决?”
“这里距离毒森林已经不远了,发挥你的专长,把尽可能多的人引进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需要我的帮助?”
“你也可以带着样本回游骑兵营地去等我。”
“或者现在抓了你交给那群疯学者。”
他向骑士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你最好是在说俏皮话,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认为现在成为一个矿工会比骑士更风光。”
“唉,你要习惯我的说话方式,教授,看看我,我是个流动的概念(流体)。”
“的确,连气体都是能被压缩的流体,你却学不会少说两句。”
商量好了对策,骑士却没有动身的意思,他立在原地,花纹古怪的头盔歪着朝向巴别尔,纹丝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还有什么问题?”巴别尔问。
“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不假扮换班的矿工,直接混进去呢?”
他皱了一下眉,理所当然地开口道:“那样的话乐趣在哪?”
“哈哈!”骑士突然兴奋地笑出了声,金属手甲用力拍在一起,“我就知道,你也喜欢这个!我们果真是一路人!”
巴别尔没有接话。他取下脸上的防毒面具,解开墨绿色的披肩和外套,褪下宽松且臃肿的马裤,一齐甩上马背,露出那一套已经略显脏旧的副官制服。黑施法短剑跨在腰侧,火枪则被他背在背后。
收拾好了这一切,外乡人抬腿便朝森林里走去。经过骑士身前时,他抛出一句:
“我不这么认为。你对找到同伴很有执念吗?”
“而你不救救医院里的那些无辜实验体吗?我们就这么走了?”
他现在突然提起这一回事,明显是想要倒打一耙,反过来夺回话题的控制权。外乡人停顿了几秒,并没有上钩,而是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道:
“维也纳斯仍然有原住民,实验体有作为生物武器散播瘟疫的可能性,我们尽快处理好事情回去,让先知派专业人士来解决才最稳妥。”
栓好马匹,巴别尔又确认清了口袋里火枪子弹的数目,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扎进了树林,一路南下,顺着雇佣兵沿途留下的活动痕迹,沿着灌木丛中因长期踩踏而开辟出的羊肠小道,摸索通向最终目的地的道路。
狄奥尼拘禁地所在的这片林地已经贴近温暖带边缘,越往南走,气温反而降了下来。
几只完全换上白色羽毛的雪鸦倒挂在雷杉树枝头,一动不动,张开翅膀守株待兔,通过光滑飞羽极佳的反光性,捕捉吸光虫,同时用一双无法转动的大眼睛扫视地面,寻找真正的猎物。
巴别尔与恩别拉赫经过雪鸦的头顶。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苏里斯蒙转到了他们的后脑勺上,这片森林不比毒森林植被丰茂,不少光线穿过叶片,洒在巴别尔身上,充盈了他贴近休眠边缘的身体细胞,反而使他感到困倦。
距离激烈搏斗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肾上腺素早已褪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回想上一次补充睡眠和食水是多久之前。
在与游骑兵莱尔斯会面前,他和骑士徒步横跨斯卡洛兹娜雪原,为避免因陆地板块的迁移而耽误行程,他们连续三天彻夜赶路,日夜兼程。骑士似乎并不需要睡觉或进食,巴别尔则没闭过多于五分钟眼皮,水与随身携带的干粮在第二天晚上消耗殆尽,他靠食用积雪度过了余下的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