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发蓝瞳的披散发少年是137号。

“……！”

137号忽然间有些头痛，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他一直和别人不同，至少在这里是。似乎任何奇怪的现象，在他身上发生也不再奇怪了。

“137号！诶……真受不了你，快点进队伍！”

女人又喊了起来，她很高，虽算不上有多美，但也颇有几分成年女性的成熟和稳重。她站在大队伍的边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护送者。

137号见缝插针，迅速地找到了一个空隙，眼疾手快地插了进去，后面的男孩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137号立刻向前走，为他留出了一些空隙，他估计会直接撞上来。

137号站在这个队伍中真是鹤立鸡群，明明比其余所有孩子都高出一个多头，却和他们的衣服尺寸并无不同，这显得特别好笑，因为他仿佛只有身体长大，而心智停留。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笑。就算137号被尺寸如此小的衣服勒得手臂都没法正常伸展，然而这些孩子们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相较而言的“异类”。他们的表现几乎互相矛盾，让137号摸不着头脑。不过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在这个时间他要做的，仅是随波逐流。

走廊很长，也很单一。137号跟随队伍走过了吴淑芬样式一模一样的铁门，两边都是。铁门之间相隔四五米，恰好是一个不到十平米小房间的空间。无限延伸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非常格式化的一盏又一盏照明灯与铁门一同给他造成了一直在同一段路中反复漫步的错觉。唯一的变量，只有源源不断打开铁门融入队伍的孩子们。

“501号。起床。”

领导队伍前进的男人嘴中一直重复着“数字+起床”的固定句式，路过一扇又一扇的铁门，随即不过十余秒，其中的孩子便会踉跄地跑出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的队伍中，已然有501名年龄相仿的孩子了。137号依旧能做到绝对的突出点，在这些模样不过八九岁的孩子面前，他就想一座山峰立在树木群落中那般显眼。

不知过了多久，137号在一些漫无目的的瞥视中忽然发现，走廊前方不再是再延长的走廊，而是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大门。它威严而又宏伟，其上雕刻着一些人在干什么事的浮雕，栩栩如生，但是137号看不懂。居中的一位巨大人像的眼神下伏，如同俯视他们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那个男人的右手夹着研究资料，大步走向大理石门。孩子们紧跟着他的步伐，个个模式一致的停下了脚步。

现在，这里一共有550个孩子。这是男人说的，他在十余秒前刚刚喊那个孩子起床。

“院长，人齐了。”

男人冰冷地说道，百加防护的面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大门与地面的摩擦声响沉厚而又低闷，大理石门从内被拉开了。啊，真是熟悉的场景。137号为自己才对而暗暗感到一点愉悦。

门后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会堂，是他房间的不知几百倍大，排排列列的座椅在闪光灯之下闪闪发亮——137号它们是干什么的，但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座椅”旁边的液晶显示屏上用绿字清晰显示着1号到550号的全部数字，下面是“暂未收录”四个大字。每台仪器旁都站着一位全副武装至看不清面容的医护服人员，他们手持针管，眼镜纷纷折射凌光。显然等待许久。屋内极亮，黑暗在这里无处遁逃。浓厚的消毒水味儿四处弥漫，让137号的鼻子不禁一酸。

“入座。”

领头的男人机器般的冰冷命令。围绕在137号四周的孩子立刻行动，整齐划一地步向与自己脖子上编号对应的“座位”，在医护服人员的指挥下陷入皮质的仪器中被固定。整个过程丝毫无声，严谨程度简直像一支军队。

137号熟练地直直走向属于自己的空荡位置，高挑的高瘦男人已在旁边等候多时。

“为什么穿成这样。”

男人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地提问。他显然注意到了137号衣服尺寸的大小。

“没有申请更大的，先生。”137号躺上仪器之前，脱去了上衣，露出纤细的身躯，白稚的皮肤在强光下几乎要闪出光来。束缚被脱去，他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开来，而他的背部，完完整整地铺着机械的冰冷金属。

没错，137号的整个背部，都是机械改装。它们已然与137号的身体融为一体，可是他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反而看起来习以为常。无数的精密零件、齿轮甚至电线层层环绕，组成了一个精密的系统，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中间镂空部分上的长方形铁盒，以及与其余孩子相同的黑底白字——

“137号”

男人的眼神刹时露出了一点惊讶。每天位置都会更换，他并不熟悉137号，甚至可以说今天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显然，相较于其它机械脖颈的孩子，他是【特殊】的。

是啊，他一直都是。137号早已习惯了每天身旁不同研究亦或是医护人员的目光，总是大差不差，无非就是一时的一点惊讶，一丝好奇，有时甚至都没有，只是平淡的眼神。如此注视几秒，然后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

137号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捋回背后，将它们平常地贴在机械背上放好，随即躺了下去。瞬间，座椅的靠背亮了起来，蓝色的纹路游离于软垫的缝隙之间，一个接口无声无息地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座位”上，与此同时，液晶显示屏上大量数据如潮水般开始收录。

男人轻鼓了两下掌，看来是在为137号的“懂事”而略感高兴。殊不知……哦不，他肯定知道。这里的每个孩子每隔一周就会进行一次所谓的“数据采集”，现存的550个孩子早已习惯这台机器的运作，每张脸上都是平静与从容。

除了眼前的137号以外，所有孩子都由座椅上方的管道呈桥梁状接上脖颈上的接口，奇怪的蓝光会略过管道涌入仪器内部，相隔不过三四秒，便印射在一旁的显示屏上，医护服人员则开始导入一种看起来有些特殊的U盘，插入仪器底盘上方的接口。

所有座椅旁的人员都在工作活动，而且动作出奇地一致且整齐。137号的那位男人视线略过屏幕，不停地在本子上记些什么。他也是唯一一个与其他医护服人员不同的人。

137号面色依旧平稳。这个过程无痛无痒，他不会害怕，他已经把这个当做一般上的普通活动，每周固定一次。

“手伸出来。”

这依旧在137号的意料之中。男人拔出U盘，举起了手中的针管。那是一根非常普通的针管，素白，通体由玻璃制成，只能容纳大约50毫升的液体。他示意137号伸出右手。

“……”

137号照做，这也是固定的，令人见怪不怪的流程。他的手臂和他的身体一样素白而纤细，但却也是营养不良的模样，隐隐约约还透着一点男性肌肉线条。

男人握住137号的手腕，留出朝上的位置，随即将针管不轻不重地顶入了他的手掌下方，也就是大动脉的位置。瞬时，137号感觉自己的右手一下脱力，虚软地垂了下去。

男人后拉针管尾部，空出的位置由气压、推入了殷红的鲜血。137号咬紧牙关，不管如何，这个流程还是有痛感的。他鲜活的血液很快便要将针管填满。男人则一脸冷静地盯着不断充盈的红色液体不为所动。

很快，内部血红的针管拔出，男人迅速在刚刚抽血的部位贴了一张创口贴。137号喘着粗气，与此同时，数据采取完毕，仪器将他推了出来。

他的右手仍然抬不起来。但是男人扎的并不是他的大动脉，而是一旁的毛细血管，很奇怪。137号低下头，望向创口贴，眼神有些恍惚。

他还是第一次采完血后被贴上创口贴，这东西看起来真是多余，覆盖着一块儿根本没有出血的地方。上面还有个幼稚的小熊装饰。

“我向院长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一身。”

男人冷面地朝137号丢来那件白色单衫，拎起地上竖着的一个铁箱，将针管放入其中的绒黑布中进行保护。

“……”

137号机械地套上衣服，遮住背后的机械化，目光呆滞。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件衣服只能盖住他的前胸，后背则只能勉强盖住机械化的最低端。除此之外，整个腰部都裸露在外。他忽然有些害羞，他竟然就是每天穿成这样在人群面前活动的。

他看起来……也是【特殊】的……

137号精神恍惚，望着男人的背影跟随同样的医护服人员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