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成为青空的相框，广袤的湛蓝占据了整个视野，冉冉朝阳从云层中倾泄下来，穿透清晨尚未散去的薄雾，穿过弧状的玻璃穹顶，折射成数道跳跃的金丝线，与微尘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若有若无的檀香在鼻尖萦绕，微微暖意与丝丝惬意在此刻荡漾开来。

与之相比，那一张红木办公桌和坐在真皮转椅上的人就显得十分渺小了。

“您好。”我轻轻把门带上，向前几步，表现出一名众人印象中的研究生该有的一切教养，包括接人待物时的温文尔雅。

靠在椅背上的果然是一个中年人，他温和地对我笑笑，和蔼开口:“小张啊，这么急着叫你来，没打扰到你吧？”

此刻，前一晚恶补的《体制内回复领导话术一百篇》这时就派上了用场。讲真，我觉得这和与警察斗智斗勇一样累，只不过这种勾心斗角要温和一些，主打一个“理智的怂”。

我与他进行了一些有的没的寒暄，无非是商业互吹，他夸我我夸他；然后再表达一下领导对员工的关心，问我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或需要帮助的，然后随口提点一句。讲了差不多四五句，我大概摸清了他的身份，具体职务不知道，但应该比我高了起码四级以上。

然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小张，你这一个月提交的几个方案我看了一下，还是不错的啊。”他打开一份档案袋，里面是我这一个月来交的不同类型的选址考察方案和土地规划方案。

“还要多谢领导提供给我的机会。”我一边随口应付，一边思考，这个应该平平无奇吧？

“小张，你这几个方案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笑眯眯地问我。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他说出了一个让我有些吃惊的话:“风水好啊！”

我点了点头，眼里适当地流露出一点吃惊。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的领导和那些求神拜佛的贪官也没什么区别，或者说，终有一天也不会有区别。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坚定无神论者的党员——我都把党徽别胸口了，怎么会当着一个刚上班的、拥有坚定信仰的热血青年说出“风水好”这样封建迷信的话？!这几乎荒谬了!

他看着我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张啊，有些事呢，你还不够了解；有些事呢，也不是你暂时能了解到的，但是，我从你这几份报告中看到了一样东西——”

我捧场地问:“什么？”

他挥挥手让我凑近，见我没动他就打了个响指，压低声音:“天分。”

“真不愧是学考古的，你知道你的其中一份报告，实地考察发现了什么吗？”

一个实习生的选址报告，他们怎么就实地考察了？这是不是有点大病？能发现什么？不就环境适宜、需求广大、基础设施建设——等等，他说什么？考古？等一下啊别——

“千年古墓——”他呵呵笑了起来，“至于怎么办，小张是专业人员，肯定比我们都了解，对吧？”

“该交给文物考古研究所。”我装傻充愣，心中一声哀叹，想好好上个班都能遇到这种人，怎么当上的官啊。

“小张，这当然是可以的，啊，理所应当的是吧？但是呢，我们对待优秀传统文化的瑰宝不能那么死板，必须要先经过确认对吧？否则上交个赝品怎么办呢？我们xx局想要选址，发现了什么继续深究下建造可行性和地质条件，很合理吧？”

他这话说得很白了。

“是否为赝品应交由专业人员确认。”我收敛了笑意。

他一噎，但立马又笑起来:“对啊，小张，你是专业人员，履历非常优秀，我们相信你有能力能胜任这份工作，这也不刚好能发挥你的专业吗？”

我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领导，我已经很久不带领任何项目了。”

“小张，”他点燃一支烟，敲敲烟灰，长呼出一口气，“别这么急着拒绝。”

香烟袅袅，在淡雅的檀香里显得突兀可笑。我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右脚微撤半步。

“小张，我问你，你的理想是什么？”他看了我一眼，似是随口问道。他太了解怎么对付类似心怀理想、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威逼之，利诱之，实在无法拉拢的也要斩草除根。

“坚持人民利益至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挺起胸膛，话语铿锵有力。

“对，没错，有志气!”他装模作样鼓了鼓掌，“我们做的这件事情，能产生大量的就业岗位和可观的经济利益，工作人员都有各种补贴，城市会得到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改善，这不算为人民服务么？”

“我……”青年犹豫不决。

“放心，你回去可以好好想想，这不用急。你不愿意呢，我也不强求，你呀，就好好回去上班。”他循循善诱着。

“这……您都得到批准了？”我作出为难的样子，“违法的事不能干……”

“我能带头违法吗!”他心下一喜，大手一挥，“放心，全部许可都已经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