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我有过迷茫,有过悲伤,有过警觉,但第一次感到恐惧。
“爸……”我想去握住他的手,但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住,“我还能……这么叫您吗?”
没有回应。
我开始收拾行李,我得带他去看医生,尽管我一进医院就发毛,尤其是面对那些无影灯等机械设备时,我全身每个细胞都会叫嚣着逃离;我得治好他的病,哪怕这意味着他得面对现实,哪怕这需要我从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我翻出我的存折,我平时不怎么花钱,全攒了起来,想着生日给他多买几件衣服,想着给他买个大点的房子,想着给他买块地买个鱼塘,让他种菜种花养鸡钓鱼,想着给他……养老送终。
“可你……不是小关啊!”
我自嘲一笑。
我是谁?
这重要吗?
最好永远也别让我想起来,我不会放过他。
就算ptsd也不可能认一个陌生人为儿子的,何况我身上疑点那么多那么明显,他却完全下意识地忽略。
一定有人对他做过什么,说不定就连车祸……不,说不定记忆也被……
我早就发现了。
可人啊,就是那么自私。闭上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听,心安理得地享受窃来的幸福。
真正的张海关呢?他还活着吗?我能不能认为,我就是失忆了的他呢?说不定呢?说不定呢!
明明……我就叫小关啊。
如果……我们相见了呢?
我走到自己的房间。我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做什么都好。
我发现我衣服已经湿透了。那换件衣服,冷静一下……?
我体温什么时候变这么高?!
来不及擦汗穿衣,我猛地转身关上房门并上了锁。声音很大,可能已经吵醒了隔壁的人。
……就是吵醒了啊。
他似乎已经忘了发病时的事,估计正疑惑地四处打量,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亲切的、理智的呼唤:“小关?”
我虚脱似的顺着木门一点点滑落,脑子一片混沌。我咬牙试图站起,却只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的身体不对劲。
我挣扎着到了衣柜前,扯了一件衣服出来,又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我垂眸,便能看见那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我的整个上半身,明明就算洗澡时也不会如此夸张。
简直像一个诅咒,一座囚笼。
爸……不,老人家特别讨厌文身,近乎憎恶。他曾透露过一点,他童年被带着文身的人霸凌过,妈……他的妻子在执法时曾被带着纹身的人用刀捅伤,以至于腹部留下一道斜长的伤疤。
纹身?纹身啊。用刀?用刀啊。
我简直就是他们的仇人。
我捂住脸。指缝、掌心湿漉漉的。
休息片刻,擦干汗,换上衣服,头仍昏昏沉沉。我艰难地站起身,扶着桌子坐到椅子上。
开始写计划。
用的是加密文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时间会想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我身上秘密太多,原本我不在乎,但现在不行了,至少我得搞清楚与他老人家有关的事,我势必要知道真相。
我要把他的妻儿还给他。至少,给一个交代。
下笔后感觉更加奇怪,我对布置计划丝毫不陌生,这当然不是指平时的学习计划。似乎……在很久以前,我绝对布置过、甚至是领导过一个更大的计划。
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太可怕了。我总感觉,我提起笔,半只脚就已迈入深渊。
遵——纪——守——法!
四个字突然在我耳边炸响。
我看了看我的计划书,没发现什么违法的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四个字在警醒我,我以前要列计划书的时候估计就是在准备什么违法的勾当了。是什么呢?我之前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难道我是什么通缉犯?我是杀人抛尸了还是卖国求荣了?毕竟谁家好人失忆后一直拿着把刀,掌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技能的?
我想起我爸看到电视上那些少年罪犯时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沉痛地叹息着:“他们还那么年轻啊。”每次看到这些,他都觉得是他们这些人民教育者做得不够,是他们这些失败的园丁,是这个社会没有把祖国的花朵教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就去自首吧。
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我定了定神,把“遵纪守法”四个字列在计划书的最上边,接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宪法,一边翻一边写。
可笑吗?我所做的这一切。
被宠爱了七八年的我,变得如此天真。
当时,我对命运的捉弄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