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王诛贾后有功,位加九锡,剑履上殿,总揽朝纲,群臣莫不惮之,孙秀等亦因有功,封侯大郡,掌握兵权。赵王素庸愚,所奏皆委于孙秀,由此孙秀权倾朝野,天下只知有孙中书,不知有赵王也。
一日与孙秀宴,赵王曰:“吾诛贾、郭,其功可堪比谁?”孙秀曰:“殿下功与天齐,霍、尹不如也。”赵王闻之,遂叹息,孙秀不解,曰:“殿下食物不丰美乎?”赵王曰:“水路兼备,珍馐味美。“孙秀曰:”恶人未尽除乎?“赵王曰:”贾谧亡,郭氏死,贾郭乃刀殂鱼肉耳。“孙秀曰:”如此,殿下缘何不乐?“赵王曰:”恨不为刘秀耳。“”孙秀始知赵王始有篡位之心。
孙秀曰:“大王功高天下,百官拜服,然当朝重臣,人心不一,殿下虽贵为王室,于国大功,此时行大事,名不正,言不顺,且陛下春秋正盛,必为群臣所恶。“赵王曰:”朝政之臣,孤何惧哉?“孙秀曰:”非也,张华、裴頠皆陛下忠臣,一呼百应,百应则势危,势危则不免为杨骏、贾氏也。“赵王闻之,不语。孙秀曰:”前者杨骏当政,后又贾氏,皆因陛下昏聩耳。殿下欲成大事,必先除朝望,然后乃行。“赵王喜,曰:”张华、裴頠初不应命,结怨于我,孤早欲除之。“欲遣卫士缚之,孙秀又曰:“大王且缓之,臣闻师出当有名,寻一缘由擒之则可。”赵王不听,曰:“孤不能挨之明日也。”当夜遣张林率禁卫兵入张华府,张华怒,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耶?”张林笑曰:“卿贵为首宰,前者太子被废,明哲保身,今赵王起事,又退避不闻,是何忠臣?汝贵为宰相,却不能死节,而自诩忠臣,岂非耻乎?”张华曰:“太子之议,贾后谋诛太子,吾冒死争谏,遂废迁金镛城,吾之力也。”孙秀笑曰:“既如此,太子仍不免被诛,公在何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既不成,何不去位?”张华竟无以为对。遂杀张华等,并夷三族,裴頠亦遇害。张华死,无人敢哭之,司马闫赞独至,抚其尸大哭曰:“早语君退位而不肯,乃有今日,命也。”赵王闻之,欲执而杀之,孙秀止之,曰:“忠义之人,杀之不详。”于是乃止。
孙秀又曰:“废太子群下精士,何止万人,殿下当笼络之。”于是乃复司马遹太子之号,使尚书和郁迎太子丧于许昌,追封太子长子司马霖为南阳王,司马臧为临淮王,司马尚为襄阳王。有司奏曰:“前者太子废,遗王衍书,自陈诬妄,言辞恳切,人莫不为之动容,然王衍贵为皇亲,明哲保身,不令朝闻,当禁锢终身,不得从官。”赵王与孙秀议,孙秀曰可,乃从之,朝臣皆赞。
孙秀又曰:“朝臣名士众多,殿下宜收人望。”于是选用海内名节之士,以荀崧、陆机为参军,以平阳太守李重、荥阳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荀组乃荀勖之子,荀崧乃曹操谋臣荀彧之玄孙,李重知赵王有异志,不欲与之同流,乃拜辞,曰:“臣有疾在身,恐难胜任。”使者回,告赵王,赵王曰:“可另寻他人。”孙秀曰:“非也,李重病,病在不欲效节于殿下也。”赵王悟,乃遣使者回,逼李重就任,李重不得已上任,不久忧愤而卒。
孙秀又曰:“贾后废居金墉城,此祸患耳。”赵王遂令尚书刘弘持毒酒赐于贾后,贾后知此毒酒不肯饮。刘弘曰:“此陛下赐酒。”贾后曰:“此毒酒。”刘弘曰:“汝欲效先太子乎?”贾后知事不济,乃叹曰:“昔日吾逼太子,今则赵王逼我,命也。”遂持毒酒,曰:“赵王有不逞之志,汝助纣为虐,岂能独善乎?”遂一口而尽,在位十一年而亡。
赵王乃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置府兵万人,封其诸子为王侯,司马荂为仆射,司马馥为前将军,济阳王,司马虔为黄门郎,汝阴王,司马诩为散骑常侍,霸城侯,皆居险要。孙秀亦居大官,文武封侯者数千人,孙秀为中书令,朝中诸事,赵王皆委之与孙秀,孙秀权势日盛。
中护军淮南王司马允,字钦度,有将才,宿卫将士皆畏服,前者太子司马遹废,朝廷议立新君,有臣荐淮南王为皇太弟,及贾后被诛,赵王及孙秀不允,以其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州据军事,领中护军。淮南王知赵王及孙秀有异志,阴养死士,谋讨之,赵王及秀闻之,以此为惧。赵王谓孙秀曰:“淮南王阴养死士,此欲何为?”孙秀曰:“意在殿下耳,若行不周密,恐将有变。”赵王曰:“如此,孤寝食难安。”孙秀曰:“此易耳,殿下可擢为太尉,优抚之。”赵王怒曰:“吾孤其为庶人都不及,汝却擢之,是何道理?”孙秀曰:“中护军掌兵,然太尉兵势去矣,此意外示优宠,实夺其权。”赵王笑曰:“善。”令孙秀做诏,擢淮南王为太尉,遣御史及令史持诏诣王府,淮南王视诏,乃孙秀所书,心中大怒曰:“不杀汝等,难消我恨。”于是喝令下属,欲杀御史,御史惧,先出王府,令史不及,乃为人所执,遂杀之示众。淮南王言于左右曰:“事泄矣,赵王欲破我家,终日与孙秀密谋篡位,今不讨伐,日后不免为诛。”乃帅帐下宿卫七百人出,言曰:“今赵王反,孤将讨之,从我者,袒左臂。”众人皆袒露左臂,呼必胜。
司马允将赴中宫,挟惠帝,尚书左丞王舆则紧闭宫门,司马允不得入。王舆于城上曰:“城下何人?”司马允对曰:“吾乃淮南王,特来护驾,急开城门,赵王反。”王舆曰:“赵王反,汝可尽诛之,急入宫何为?汝亦欲谋反耶?”司马允乃退围相国府。赵王遣将士与战,司马允所将兵士皆淮南奇才剑客,赵王所遣兵皆没,死者千余人。赵王于府上出观之,司马允遥见赵王,大呼曰:“与吾杀此贼!”命弓弩齐发,射赵王,飞矢如雨。赵王众不及防,数人应箭而倒,主书司马眭秘以身蔽赵王,箭中其背而亡。余者皆隐于树而立,树辄中数百箭,自晨至夕,相持不下。
中书令陈准,心向淮南王,言于帝曰:“今淮南王与赵王相争,未分高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耳,然一虎势益,必然独霸山中,日久恐不利于陛下。可速遣将军持白虎幡,奉诏调停。”惠帝乃遣司马督护伏胤将三百骑从宫中出。赵王子汝阴王司马虔,时为侍中,于门下省潜邀将士,闻之,急出,按住伏胤马辔曰:“将军何往?”伏胤曰:“受诏调停二王。”司马虔曰:“可有诏书?”伏胤曰:“惟白虎幡,并无诏书。”司马虔曰:“陛下遣白虎幡,意非迁怒于二王也,淮南王必不肯受诏。更有甚者,言汝矫诏沮众,乱斩于军中。”伏胤惧,曰:“为之奈何?”司马虔曰:“卿欲富贵乎?”伏胤曰:“然。”司马虔曰:“赵王执贾后,朝野信服,淮南王一莽夫耳,一旦事成,恐不利你我,不若如此。”乃低语于伏胤,可如此如此。
伏胤手执白版,领左右大呼曰:“赵王反,奉诏助淮南王。”淮南王闻之喜,欲纳之,其子汉王司马迪止曰:“事急,恐将有诈,请父三思。”淮南王曰:“赵王窃国,吾举义旗,扫除奸佞,此百官朝望,有何诈焉?”司马迪固谏,不听,乃开阵迎伏胤于内,下跪拜诏。伏胤趁此出胸中刀,手起刀落,慌乱之中,一刀却落于背上,淮南王抬头,目中惊恐,然不能言,伏胤又起一刀,刀遂落于项上而亡,时年二十九。淮南王军遂乱,伏胤大呼曰:“淮南王谋逆,今已奉诏受诛,除相干人等,余者皆可赦。”众乃鸟散,执淮南王子秦王司马郁,汉王司马迪杀之,牵连者,二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