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间便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不远处半掩的大门,传出持续的谩骂和殴打的声响。
鬓角一下下跳动,针刺般的疼痛涌上后脑勺,我按捺住愤怒的情绪,快步向那里走去。
入眼,瘦骨嶙峋的女孩匍匐在地上,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哭泣,干瘦的女人扯着她的头发,烧红的铁钳在她的小臂上冒着烟。
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旁,端着碗吃饭,这样的人间惨剧在他眼里,仿佛下饭菜一般平常。
我冲过去,一把握住女人的手腕,火钳从女孩身上剥离,扯下一块皮肉。
没料到他人的到来,被打断施暴的女人,吓了一跳。但看清我的脸后,惊吓变成不满。
「郗家小妹,你这是做什么?」女人甩开手,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蹙眉质问。
这样的语气,是对极为相熟之人才有的,而他们应该不认识我才对。
现实并没有给我过多思考的时间,眼见火钳又要落下,我伸手挡在女孩前面,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老子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个婊子样!」被屡次阻拦的女人,已是怒火攻心,开始出口谩骂,手上的火钳并不停顿。
我想起纪录片里有提及,周边邻居并非没有劝阻过,但这家两口子却极其泼辣不讲理,谁多管闲事就连着一起打骂,渐渐地大家便都冷眼旁观起来。
虽然我不知在这个世界,自己是何种身份,但现实中16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况且这个干瘦的女人还比我矮上一头。
我从地上爬起,扑了上去,没有防备的女人很轻松就被压在身下,用尽全力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疼得她嗷嗷直叫,挣扎着想要掰开我的手。
我顺势拾起掉落的火钳,敲在她的手背上,可惜的是火钳已经冷却,没有让她体会到烫掉皮肉的痛苦。
一旁的男人这时终于放下碗,骂骂咧咧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想把我从女人身上分开。
我终究是一介女子,在力气上不占优势,被拽倒在地,只是手上并没有放松,女人也被一起掀翻。
争吵声在安静的晌午很是响亮,很快吸引来了一群邻里。其中一个眼熟的,是纪录片里接受采访的村支书,也是最后报警的人。
大家一拥而上把我们拉开,但直到最后,我还趁机揪掉女人一簇头发,引来她杀猪般的嚎叫。
村里处理问题的方式很简单,互相打一大板,调解、妥协、道歉,一趟流程走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虽然被叫作「郗家小妹」,但终究不是这村里人。
用不着看谁的脸色,于是我不理会撒泼的女人,坚持报了警,还联系了报社的记者。
等待的过程中,透过窗户玻璃,我看到自己熟悉的脸,穿着打扮却是农村妇女的模样。
我扶起地上的女孩,为她处理伤口,看热闹的邻居很多,唏嘘感叹的人也很多,但愿意伸出手的人却很少。
两夫妻都有些憋火,或许是越想越气,想把女孩带走。我冲进厨房,抄起一把刀挥舞着。
胖男人不服气,走了过来,被我一刀砍在小臂上,好在他躲闪得快,伤口并不深,但也吓退了一众和稀泥的人。
疯子更怕疯子。
我就这么护着,直到警察赶来。
女孩被送到医院,两夫妻因为涉嫌虐待罪被刑拘,我因为斗殴伤人拘留5日。
从拘留所出来后,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到了脱离生命危险的女孩,她稚嫩的脸上只剩麻木。
我从怀里掏出一大包奶糖,剥出一颗喂给她,小女孩露出有史以来最开心的笑容。
我记得,这是她的愿望。
她最后一次被虐待殴打,是因为偷拿了弟弟的一颗糖。
空间再度转换,我在医院醒来,身边是面露忧虑的母亲。
她昨日深夜出差回来,看到栽倒在客厅地板上的我,多次唤醒失败后,把我送进医院。
住院观察时,我尝试搜索了那个纪录片。
我想如果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就不会有纪录片的存在,抑或者出来接受采访的会是健康的女孩。
但很不幸,我找到了。一样的画面,一样的描述。
「5岁幼童被亲生父亲虐待致死。」
屏幕上血腥的画面被打了马赛克,但女孩的脸依旧认得出。
我久久地看着最后两个字,几乎要相信一切只是梦境,我在那个世界救下的都是自己的幻想。
三天后,我出院了。
和上次一样,各项检查结果依旧正常,医生只能根据我毫无征兆地入睡,诊断为嗜睡症。
我重新回到冷寂的家里,回归到枯燥乏味的生活。
直到不久后的某天,我在电视上看到那档重播的纪录片,年幼的女孩脸色苍白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画面对准一旁的机器,心电图慢慢变为直线。
节目最后,放出了女孩生前的一些照片,其中一张是在医院拍的,病床上的女孩对着镜头笑得腼腆,右手握着一颗奶糖。
疼痛感从心底传来,我捂住胸口蹲下,眼睛酸涩得像是要流泪,但最终却笑了出来。
这一次,医生认定我得了嗜睡症,分不清梦境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