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的噪音从半开的、带有锈色铁纱窗外传入房间。有破旧自行车的‘吱呀’;有三轮车没绕过老化的水泥减速带而跳起再落下的‘哐当’;还有人们的打招呼和争吵。当然,对于深秋,还有风携的落叶躲着环卫工人的扫把逃跑的沙沙声;对于北方,还能看见在落日余晖中变成红铜色的灰尘一起飘进来,这在北方是不能避免的。
这个临街的房间是一间书法教室,除了仿佛渗透入墙裙绿漆的墨水味,它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挂满一幅幅书画。此外,它也没有一群群的学生模仿着老师的样子手提毛笔。仅有的几个学生之一——王不争,此时正站在即将停转的电风扇之下,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老师桌台上的一幅半成品画作。“老师”王不争问道:“您还会画画啊?”他的老师名叫秦知物。在他的印象中秦老师就像是电视剧中的一个人设那样,简单且稳定。大部分时间秦老师都是穿着淡灰色的西装,这在一座刚刚开始发展的小城市不太常见,甚至不熟悉的邻里是会议论的。秦老师是有两套浅灰西装的,区分他们的唯一特点就是新与旧。尽管秦老师的衣服总是干净板正,但时间还是要留下一些任你用心仍然不能修复的痕迹。至于季节的变化,那就是加一件黑色鸭绒袄和只穿白衬衫了。秦知物用手拨拉了两下电风扇开关上的土尘,两天没有打扫,没想到已经这么多灰了。秦知物捻捻手指,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这个快要成年的学生。王不争穿着一身校服,蓝白的色块和色条搭配着,在胸前还有两个V字型图案。仿佛所有的学校都是这样的校服,颜色有不同,校徽有不同,但都不怎么好看。“这不奇怪”秦知物回答道:“我一个书法老师,难道还能没有点画画的本事吗?”王不争本能的点点头,实际上思绪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桌上的那幅画。
画的左半边是一个女人的侧脸,发丝垂瀑而下,却在快到下颌的位置婉而向后绑成了辫子。松松散散的不知是有意为之表达一种知性,还是劳作许久顾不上整理而成,当然二者也没什么不同,刻意和无意罢了。女人目光向下,似乎在看什么东西,画里是没有画出来的。但她的面颊上却有一丝轻柔的笑,使得女人的面庞,竟带有一丝佛意。在画的右半边,是一个孩童模样的小脸。孩子嘟着嘴似乎在亲吻女人画纸后的脸颊,而孩子的模样——也仅仅是能看出来是个孩子而已,甚至有点潦草。王不争继续问道:“秦老师,这墨都干了,您怎么没画完呢?”秦知物对出神的王不争说:“谁说没画完的?你是觉得差点什么吗?”突然被老师以‘请教’口吻提问,王不争慌了一下,也从画中提回了思绪,他害羞的回答:“不是不是,秦老师,不缺东西。”王不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水墨都是画些山水、花草什么的...”“那是你看得少。”秦知物没等学生说完:“人们是习惯把意境、思想、情感,比喻寄托到物品或者山海之中,于是就成了主流,成了习惯。你喜欢这样直接、简单的表达吗?”看着王不争真诚的点头,这个答案对于秦老师来说可一点都不意外。“诶对了,你今天没有课吧?来干什么?”秦老师当然是没记错的,今天没有王同学的课时。“只是路过,秦老师。”王不争是和哥哥王恕、还有大姐头梁风吃完饭,饭桌上紧张的气氛加速结束了哥哥每周带他吃的一次火锅。不过失落而且紧张的情绪没有随着火锅停止沸腾安静下来。王不争看着哥哥和大姐不欢而散,自己毫无头绪的溜达到了这里。他也就是往教室里瞥了一眼,却在瞬间被这幅画吸引了。“可以跟我讲讲这幅画吗?秦老师。”秦知物努了努嘴,他非常喜欢这个学生,不过现在却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秦知物道:“现在不行,等你上课的时候…其他时间也可以。”“好的,秦老师。那我先走了。”在王不争的眼里秦老师是一个纯粹的人,在秦知物眼里这个学生又何尝不是呢。除了学习上的问题,王不争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发问过。如果对方没有告诉你的意愿,提问是不礼貌的,王不争一直这样认为。以至于秦知物都不需要一个理由搪塞他。
王不争躬躬身子便出了书法教室,不急不慢的走远了。他想再看看那幅画,但还是听老师的话,改天再来吧。王不争不知道的是,秦老师是希望可以跟学生分享自己的画的,不过王不争的父亲王与并不同意。秦知物回到内室,王与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唯一一把的办公凳上。秦知物自己坐久了都会抱怨这把凳子是真的不舒服。黑的发亮的老木凳子很硌的慌,王与好像感觉不到,‘或许是因为他胖吧。’秦知物想着不自觉的哼笑一声。王与对秦知物的笑声和王不争的来去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秦知物观察着王与‘他好像连手的位置都没换过,手掌下的桌面上都有水汽了!’秦知物心里一紧,这个王与自己真的能对付得了吗?“秦老师,你本可以一句话就打发他走的,不是吗?”王与的口吻中带有责备。王与在关川市绝对算的上有头有脸的商人。他这一类白手起家,打拼出一片天地的男人一不穿名牌,二不穿奇特。他们总是穿着比领导们稍浅一点,虽然是深色系,但是浅一点的外套,西裤加黑皮鞋。他们的孩子们,大多数孩子们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家产的装扮着,而这些父辈要求的仅仅是不起眼的融入就好了。如果不是看头上焗地发亮、丝丝规整的头发的话,陌生人恐怕很难猜出他们的实力。藏锋,反而是彰显。看秦知物没有回答,王与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句:“他今天回家有点早。”王与仿佛是在替秦老师打圆场,但对于秦知物来说并不需要,他不想多跟王与说一句话。要不是王不争偶然过来,或许现在王与该被‘被送客’了。估计这会儿王不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秦知物说道:“王总,那就还照以前一样,以后有什么工作您通知我就好。”说完之后他侧了侧身体让开了大半个门框,王与自然也明白便站了起来,随即说道:“秦老师,梁厂长那边我会替你随一份礼。”秦知物又一次惊讶于王与的心细程度。梁金厂长意外去世,这替他随礼看似是帮忙,实则也是王与告诉秦知物,他和梁厂长的过往随着这场意外也一起消失了。两人互相点点头,双方都记下了约定。王与迈步朝外走去,刚进教室突然停下。“不争不会知道你来过的。”秦知物自然了解这个刚才躲在内室的父亲的想法,也就向王与做出了保证。王与微微转头,身后的秦知物看不到他的脸,不晓得王与此时的表情,是对同样敏锐的秦老师表示肯定,还是忌惮,再没有一句客套便继续离开了。
今天早些时候,王不争还在家里做着功课,“争哥哥”一声甜到心头、奶声奶气的呼喊,伴随着小妹王时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从背后传到了王不争耳朵里。还没等他回头,王时就已经抱着他的胳膊,歪着脑袋、把粉嘟嘟的小脸靠了上来:“我要去上舞蹈课了,你陪我去好不好?”随之而来的是刘春梅温柔的呵道:“你看你!说好了不要打扰哥哥学习!”王时充满埋怨看了妈妈一眼,又盯着王不争说:“去嘛,去嘛!陪小时去嘛。”然后就嘟着嘴,眨巴眨巴等着王不争说话。这样的场面,每周都要发生一次。接下来仍然是老戏码,刘春梅拖拽着王时出门上课去,王不争无奈的看着假哭要他同情却挤不出眼泪的小姑娘最终被抱出门。不过这次,门一打开王恕正要进来。一直走路带风的王恕差点把他们俩撞倒。幸亏的他眼疾手快,又有一膀子力气,一把把两个惊叫着要倒下的人都扶正了。“你你!你就不能稳当点!干嘛一天天冒失鬼!”刘春梅一边轻拍着被吓到的王时,一边对王恕怒斥道。“哎哟哟,巧了嘛这不是,这门也不透明啥的。走啊阿姨,吃火锅去,想不想去啊小时?”王恕仿佛永远都是咧着嘴笑着,嗓门大的不知道是在跟人说话还是锻炼身体。王时伸着手拍打他:“不要!”王恕恍然大悟拍拍脑袋:“哦对对,小时要去跳飒飒的舞蹈。恕哥哥陪你去好不好?”王时身体一窜,差点从刘春梅的怀里跳出去一样,借力更重的打了一巴掌在王恕的肩膀上:“不要!”王恕假装害怕的一躲,刘春梅抱着王时从一旁就过去了,一边走还念叨着:“昨天怎么又没回家?回来就鸡飞狗跳的…”“阿姨慢点诶。”王恕转过头来变脸一样收起了嬉皮笑脸,看着靠在椅背上的看戏王不争,“你聋啊?!走呀,吃火锅去!”接着还搓搓手兴奋地念叨:“梁风回来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