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龙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接到卷册后便开始仔细研读,卷册第一页只写有四个台阁体大字——猴血神木。
胡小龙对猴血神木一无所知,红册中记载的有关传闻着实让他大开眼界,相传在1200年前的古楚国,一老樵夫上山砍柴,林间遇巨齿猴争抢地盘,这巨齿猴不仅身形硕大,其獠牙更是锋利到可以刺穿老树。樵夫躲到高处向下观望,粗略看来也有近千只猴子猴孙在树林里集结。只见猴群分成明显两方,中间隔着十米左右的间隙,南北对峙之势由此形成。
猴群起初只是对阵嘶吼,声嘶力竭之音响彻群山,直到有一只站位靠前的小猴,被对面突然抓住小腿拖入敌阵,大战才瞬间激发。
这群巨齿猴从树上打到树下,从四肢健全打到血肉模糊,悲鸣、惨叫、怒吼之声不绝于耳,那尖齿利牙,本就是与生俱来的武器,樵夫亲眼见得离他最近的一片泽地,一只黑颈大猴生生咬碎对方的头颅,轻松得如同磕核桃一般。即使是当过几年民兵的老樵夫,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瑟瑟发抖。
这场猴群大战持续了一个时辰,骚乱的树林才渐渐归于平静,樵夫粗略数了一下,约莫还有百余只遍体鳞伤的巨齿猴活了下来,具体哪一方赢了,恐怕只有猴子自己知道。
这些幸存者陆续匿入树林深处,留下了漫山遍野的死猴尸体,鲜红的动物血液染红土壤,滋养入每棵树的根茎。
天色渐暗,呆坐半晌的樵夫才回过神来,他空着手回到村庄,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屋舍,所有村民的脸也很陌生。
有老者问樵夫,为何穿着千年前古楚人的服饰,樵夫无从回答,此前树林里的经历,让他自己都怀疑是否还存活于世间。
迷茫的樵夫又回到那片树林,依旧攀上高处向下眺望,尽管月色昏暗,但他还是辨认出原本漫山的猴尸和腥红的鲜血已然消失,只剩下矗立的树木和依稀的虫鸣。
自打他离开这里又原路返回,仅仅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以他对这片树林的熟悉,绝不可能走错了路。
年迈又疲惫的樵夫再也无力思考,他甚至已经不确定自己是醒是梦,等到翌日天光大亮,树林依旧没有变化,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樵夫在树林就地取材,建造木屋定居下来。
不久后的一日夜晚突降大雨,樵夫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正想起身走出屋子看看雨势,却发觉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上大片血渍,再环顾整个木屋,原本褐黄的墙壁变成了赤红色,缝隙中竟有如鲜血一般的水体渗出。
惊惶的樵夫冲出木屋,那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树林,此时变成了血池地狱,大雨如注,一沾树木就变成腥臭的红汁,顺着树干汩汩流淌,再在泽地聚成粗细不均的“血管”,向着四面八方涌动。
樵夫魂不附体,晕厥在地。
……
直到几百年后,有人发现了这片树林的秘密。
这种雨季即会泛红“流血”的木材实属难得,有心的郎中还特别强调了它补血益气的功效,是为“延年益寿丹”的最佳药引。
于是乎,那片曾经茂密的树林遭遇灭顶之灾,方圆百里的树木均遭连根拔除。
在此期间,有一位游历僧人自称在山间遇见身着古楚服饰的奇人,他讲述了当年猴群大战和血漫群山的奇景,僧人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公诸于世,那些奇特的木材,便被当世之人命名为“猴血神木”。
有的猴血神木被磨成药粉供权贵养生,有的则被加工成饰品由富人佩戴,尽管树林已被砍伐一空,但很快有人意识到,猴血神木的形成并不在于树木本身,而在于其生长在被猴血浸润的土壤,为了继续汲取猴血神木的价值,又有地方豪强占据原来的土壤区域种上新的樟树,一批又一批的树木被种上数年后又遭拔除,神木的特征变得愈发淡化,到最后一批树木成材时,砍下来已经和普通木材无异,于是没有人愿意再劳民伤财,贪婪者最终将一片普通的樟树林还给了山间。
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猴血神木,这种因偶然事件形成的木材,最近数百年内没有再被发现,换言之,猴血神木早已绝迹。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木雕工匠口称在南梁地区的夷平山顶发现数十棵猴血神木,他向坊间透露,自己每年都会游历各地寻访珍惜木材,发现这小片树林纯属偶然,如今所有神木已被他拔除运走,就连树坑也已就地掩埋,没有人能找得到这些木材的具体出处。
这套欲盖弥彰的说辞原本无人肯信,就当坊间认定此乃哗众取宠之辈时,他祭出一尊自称用猴血神木雕刻的二尺佛像,的确如他所说,这佛像表现出的特质,与传说中的猴血神木相差无几,只需略微凑近,血腥之气便扑鼻而来,而当原木色的佛像一旦浸入水中,旋即变为一尊骇人的血佛。
尽管雕刻技艺平平无奇,但佛像一经面世便被某位藩王高价收走,送至尚京献于一心向佛的慈母老佛爷。
郭良——这位原本的下等工匠也因此名声大噪。
胡小龙翻看完最后这一页,缓缓地合上了红皮卷册,他的第一位探查对象,已然露出水面。
……
李沐伸展了一下腰背,支撑着从床榻坐起来,昨夜饮下的树莓酒在子时突然发力,引得李沐头疼欲裂至今未消。
或许是听到屋子里有了动静,老仆人敲门入内,给还在床榻上抱头呻吟的李沐端来一碗热粥。李沐苦笑着接过来,深深地嘬了一口。
“李书士,昨夜南宣伯府的下人送您回来,还捎带了一篮冬枣,我洗了几颗给您解酒。”
“有劳费心了,老葛你也吃些,剩下的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桂州,给我爹娘送去。”
李沐起身喝完粥又啃了两颗枣,边穿公服边说道:“老葛,我今日要出趟公差,跟我爹娘说等差事办完就去看他们。”
老仆人点头应允,顺势推开屋门,让阳光洒了进来。
冬日的江京算不上寒冷,无风的时节如有温暖的日照,反倒令人惬意。李沐穿戴整齐走出屋外,这套小型廊舍,是宣明司在江京特设的住所,只有书士以上的官员有权暂居,李沐家住两百里外的桂州,平日里便落脚于廊舍,以便随时处理司内事务。
老葛也不是李沐的专职仆人,整个廊舍都由他来照看,打理入住官员的饮食起居。尽管廊舍有六间屋子可供居住,但多数宣明司官员在江京有自己的居所,还有一部分人公出在外很少久居,最近半个月里,只有李沐一人居住于此,倒是落得个清静安逸。
李沐步行着朝宣明司的方向走去,老葛目送了一会儿,便也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