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的闺房内四下昏暗,只留了床前一盏幽暗的琉璃灯。轻薄的床帐内依稀可见被子下隆起的鼓包,女子侧身朝里躺着,看不见面容。
沈淮安悄无声息出现在房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可心里有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想见她。
他停在床前,床幔阻挡了他的视线,眼前飘渺的幔纱似乎有千斤重,隐在袖下的手掌紧握成拳。
阻隔他们的轻纱犹如关着猛兽的笼子,门一旦打开,便彻底关不住了。
良久,他的手抬起又放下……
房内静悄悄的,
他就那样站着,隐在昏暗中,不知站了多久……
翌日一早,沈知念刚起来便听秋月说侯爷去了指挥所,特意交代了晚些时候会回来用膳。
沈知念下意识皱眉,伤还没好,才过了一日便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半点不知爱惜自己,若是伤势加重可如何是好?
她这么想着,眼里不自觉就带上了埋怨和心疼,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却说蒋府这边,自打蒋云皓得了小厮打探来的消息,振奋不已。
那美人竟是景川侯府的小姐,名沈知念,以前也隐约听说过,却从未见过,没想到竟是那般出尘脱俗的女子,可惜是个庶出也非侯府血脉,不过听闻其跟兄长感情深厚,景川侯又是个有实权的四品大员,也堪堪弥补了她身份的欠缺。
自己父亲乃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布天下,母亲出自高门显贵,自己亦是才华斐然风度翩翩,不过二十出头便已中举,且尚未娶妻,中意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按理说这样身份的一个女子,是怎么也配不上自己的。
然,
既自己心仪于她,那配自己也勉强足够吧。
蒋云皓手里摇着折扇,自负一笑,踱着方步去给母亲请安,顺便提一提自己的婚事。
“请母亲安。”
周氏见儿子来了,忙让他坐下,又让嬷嬷给上了茶。
“你怎得过来了?用饭了没?”周氏风韵犹存,看着是个很和蔼的妇人。
“许久没向母亲请安了,想母亲了便来陪母亲说说话。”蒋云皓长了张谦谦君子面,此时讨巧卖乖,惹得周氏捂嘴笑。
伺候茶水的嬷嬷打趣:“咱们二少爷最会逗夫人开心了,少爷每回来夫人都开怀不少呢。”
“呵呵,就属他嘴最甜。”周氏嗔一眼心腹嬷嬷。
“母亲开心,儿子就高兴。”蒋云皓步入正题,眼珠一转,“母亲不想多个人逗您开心?”
周氏笑意一顿,听出他话头不对,端起茶杯没接话茬。
蒋云皓继续道:“儿子如今已是举人,也到了娶亲的年纪,母亲忍心看儿子一直孤身一人?”
周氏垂眸浅啜一口,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浅笑开口:“本也是考量着你中了举能挑的人家更多些,看你这模样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难不成是周莲儿那狐媚子?
从前就看她不是个好的,回回过来总借口往皓哥儿身边凑!果真是狼子野心!也不看看自己骨头有几两重,配不配的上!
周莲儿,周氏娘家大嫂那边拐着弯儿的同姓亲戚,碍着她大嫂的面子偶有往来,原是打着这个主意!忒不要脸!
“儿子确是有心仪的姑娘。”蒋云皓想起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心神一荡。
“前几日儿子跟同僚上金台寺采风,无意中见到一姑娘,心悦之。”看周氏皱了眉头,赶忙又说道:“后来儿子着人打听才知晓,那姑娘竟是景川侯的庶妹,虽身份差了些,但儿子愿意娶她,想求母亲替我上门说合。”
在他看来,自己乃嫡出,身份尊贵才华横溢,那沈知念不过一介寄人篱下的孤女,嫁给自己已是高攀了,从未想过别人是否看得上他。
周氏初初听闻不是那算不上亲戚的表妹,诧异的茶也不喝了,同心腹嬷嬷对了个眼神。
好吧,她俩都以为是那狐媚子呢。
“沈家?”
周氏略一思索,想起是有这么号人,只是好像听谁说过那沈家小姐身世有些不堪,又是个弱不禁风,身子羸弱的,这样的女子娶进来真能给自己儿子开枝散叶?
而且前不久老爷同她闲话,那景川侯四品的指挥使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办差办的人回不回得来都是个问题。
这样的人家可沾不得。
“不行!那沈家小姐与你不是良配。”周氏看儿子瞬间垮下去的脸,心里堵了一下,还是耐着性子与他细细讲解其中的厉害。
“……”
一通迂回之言自不必赘述。
蒋云皓听了周氏苦口婆心一番利弊分析,这才不甘不愿离开,心里的念想却没放下,未尝没打着万一沈家这次真的彻底败落了,那沈小姐那样闭月羞花的容貌反而是祸害,届时自己再迎进门来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当家大娘子定然是不行了,做个姨娘也不算委屈了她。
等沈淮安回京,带着一堆圣上赏赐归来,蒋云皓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次周氏倒是没拦着了。
开玩笑!
二十岁的指挥使又有爵位在身,若是他家跟沈家结了姻亲,她儿子便是侯爷的妹夫,以后在官场的路走的都要轻松的多。
只是沈知念几乎不参加宴会,她找不到机会认识,无法,只能在蒋老爷耳边吹枕头风,蒋老爷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遇到沈淮安先帮着探探底。
蒋老爷为官数载,人老成精,一双招子一看一个准儿,沈淮安这个年轻人他就很看好,是个有大前途的。
……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云川早早等在府门,看见自家侯爷立马上前躬身:“侯爷,小姐备了您爱吃的菜还在等着您呢。”
沈淮安脚步一顿,转向韶光院。
远远的,韶光院门前袅袅婷婷站着个碧衣女子,落日余晖映在她身上,冷清寂寥的神女被染上丝烟火气,与那晚府门前提着灯笼等待的小女孩渐渐重叠。
沈淮安喉结滚动,心跳陡然加快。
她长高了些,也越发出挑了,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失,眉黛青山,秋水剪瞳,衣袂飘飘,就那样盈盈望着他,想念许久的梨涡若隐若现,沈淮安心间某处蓦然坍塌。
“哥哥。”女子仰头看他,有些冷淡又有些欢喜。
“风大,进去吧。”沈淮安不敢再看,径直入内,沈知念亦步亦趋跟着。
两人坐在桌前,丫鬟们依次上菜后退下,堂内只剩二人。
桌上摆着的几乎都是沈淮安爱吃的,沈淮安压抑住心头的苦涩,他真的不知以何颜面面对如此爱重他的妹妹。
沈知念默默为他布菜,她不知道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上的伤又是为何而来,但既然他不想说,她便不问。
“念儿将府里打理的很好。”沈淮安声音里带着疏远。
“应该的。”沈知念布菜的手一顿。
气氛陷入沉默。
“抱歉…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醇厚的嗓音有些低哑,带着歉意。
沈知念低头不语,少顷,轻柔开口:“不用道歉,哥哥公务在身,不是你的错。”
一时间堂内只剩碗筷轻微碰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