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九)刺痛(2 / 2)找到我!首页

管理人员被郎东的愤怒惊到,连忙上前阻止,可反观当事人,却并不见有多慌乱,转念一想林远的情况,她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你是谁?是青大的学生吗?你先放开,你这样急赤白脸的,他也听不到,不如坐下来慢慢说。”

这回震惊的换成郎东,管理人员想他也是不了解林远的情况,于是又跟他解释:“你难道不知道么?林远同学有听力障碍,听不见。”

郎东的第一反应是,这也是他砸的那一球惹的祸。他原本一直以为律师说林远仍在后续观察阶段,未来极有可能出现不可想象的后果,这些不过是拿来吓唬他的话,没想到真的严重到这种程度。他撒开林远,颓唐地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管理人员见他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拉过一旁的林远就要去保安室,不成想林远却不动如山,最后只得她自己出门去找人来。

林远其实没看清他们说什么,不是因为场面混乱,而是思想不在线,不过并不难猜。之前律师就一直建议郎东同样请代理律师来对话,那样就不会总是出现鸡同鸭讲的情形,而之所以郎东会给人留下胡搅蛮缠的印象,是因为他的那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罪论”根本是建立在利己的“人之常情”上,而非法理、法律逻辑上,那么今天找上他,无非依然是老生常谈。

管理人员特意留了门,留给他一条走廊作为逃生通道,林远此刻望着它,觉得滑稽极了。伤人的心安理得,受害的提心吊胆,安全意识让人理应如此,但又颠倒黑白得让人有种毁掉一切的冲动。更加可笑的是,默片世界里的一切都被弱化,肮脏、龌龊、不公、愤怒都好像变成故事里的编排,他像个看客一样走眼不走心,甚至有一瞬间他庆幸自己听不到,简直是另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好在林远很早就学会在忐忑中正视弱点,然后逼迫自己走向未知,更何况如今面对的只是恶心。恶心罢了,他还应付得来:“郎东,既然你清楚是什么触发了我的旧伤,就应该也了解,我可能随时会死。”

“你真的听不见了吗?”郎东一边比划一边特意大声说。

看,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不过是前面加了个可能,死亡就好像比失聪让人压力小很多。林远不禁要好奇医学院对于医疗事故的判定标准了,或许正是这个标准才促使了郎东这段时间的讨价还价。一时间林远不无自嘲,他似乎无意间做了同样的事,刚刚被打断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他在劝郎东一样,劝他适可而止,毕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桩买卖也绝对物有所值。

“已经很多年了,和你无关。”他不想天平过于偏向自己,那只会彰显他的无能。

“……”

看到郎东错愕的表情,林远并不奇怪:“你没听说,或者说有人故意不让你知道,自然有他的理由,但都不妨碍你的决定不是么。郎东,人都是这样的,想要惩罚一个人的时候希望这个社会锱铢必较一些,而轮到自己犯错的时候就希望这个社会包容有爱一些。可是无论怎样,总归要有个立足点,但你看,你施加于我身上的惩罚不仅最终牵连无辜,连立足点都是你病急乱投医下的臆想。而后者,大概原本是你今天的来意,可惜功亏一篑。然而即便你好言相商,我也会明确告诉你,一个从未换位思考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灾难的人,一个威逼这个社会放弃爱人的人,并没有奢望被包容的权利……”

没等林远说完,郎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接连的失败似乎让他再也承受不住又一次失望,俨然一副穷追不舍的样子:“可你知道那是无心之失不是么,哪怕后面的事,那也是形势所逼。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事,换作你,你觉得公平吗?”

林远被刺痛的表情稍纵即逝,却没逃过郎东的眼睛,他抓住时机再接再厉:“难道那种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能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你一定可以重新来过。“

“不会重新来过。”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因为重新来过也是一样,无论是谁。”

林远梦呓一样,郎东一时没有听清,而当他正准备追问时,就看到林远的视线重新定位到他身上,语气却没了方才的从容,似乎有什么终于激怒了他。他不想承认,但带着如此强烈恨意的林远是可怕的。

“我的表达可能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觉,但我想证明的是,今天的一切后果不过是你咎由自取,你的积极进取也不过是愚蠢鲁莽。我不想得到你的忏悔,显然那是需要相应的情感基础的一件事,而我们实在是最陌生的陌生人。我想得到的从来都是你的痛不欲生,而恰好我又清楚地了解,这件事内疚办不到,只有代价办得到,所以你正在做的是拿走唯一的解,你觉得你可以吗?忘了说,诉讼或许只是个开端,我已经向学生纪律委员会提交申请,如果成功的话——当然你知道的,那并不难——那么不管是犯罪记录还是纪律处分记录都将随着你的档案如影随形你的一生。相信我,我并不看好死后的正义,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会让这些记录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虽然这样说,但林远没有想到的是,作用效果来得如此立竿见影。

下午收到合同书,晚上的庆功宴上,教研室的同学也来凑热闹。王传生怕林远注意不到,特意先扒住他,然后才面向众人说:“我听说郎东的奖学金名额被拿掉了,因为有其它候选者举报他品行不端。这叫什么,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听闻这个消息,除了年纪大的几位没有喜怒形于色之外,其他人的反应倒是相当统一。有人就抖机灵说:“谁叫我们是全国最高学府呢,所谓学得好学得快,第一步就不能落于人下,第一步是啥,就是模仿啊。”

也有人说:“要我说,就冲他差点给咱们研究组给搞没了这事,我觉得这样的后果还是轻。虽然我们算不上裴老师的亲传弟子,但出去一说出自裴誉研究室,听着就不一样,有时候找工作差的就是这么一点。”

“没错,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声望就是信用,要不然宫氏也不会非老师不可。”

教研组的同学无意间提起宫氏,相比他们不了解内情,只是单纯就事论事,设计所的同事就不一样了,他们自然相信宫熙贤看中的是作品,但如此快刀斩乱麻,不留余地,就很难说没有林远的因素在了。然而大家顾忌宫熙贤的身份,有心想用感谢抵消林远的愧疚,也只能心照不宣,同时也都不免为这对小情侣忧心。任谁都看得出,林远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孩儿,哪怕在这个让人时常对着复杂的爱情望而却步的时代,也没人不会为他那仿佛燃烧整个生命般炙热却简单的爱而动容,于是便都希望看到一个童话里公主和王子的结尾。

当然,和张敏的订婚后遇真爱的设定不同,他们的理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好比有人就很不理解,这个年代居然真的还有豪门联姻一说,于是在他眼里,林远和宫熙贤无疑就是利益交换的牺牲品。而有的则持乐观态度,像自己的事一样直接出谋划策。

当席间谈及行业现状时,设计所的尹希就险些说漏了嘴:“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消息了,徐氏作为建筑行业的绝对一哥,大概在一年前开始内斗,而这一路看下来,很多人预言这个帝国分裂的命运在所难免,即将成为另一个传说。倒不是惋惜什么的,只是依我看,早年这些大公司为了治理腐败总是强调不对立无监督,却没看到外部的攻击已经足够多了,还在内部搞对立的话,简直是自寻死路。尤其眼下又不是没有一夕之间从富豪变负豪的例子,搞不好真就圣人跌落神坛,再给吃瓜群众添一场狂欢。到那时,树倒猢狲散,无利不起早,我就不信,宫老爷子还能……”

尹希自觉失言,赶忙住嘴,但话已至此,他又不想林远看不透,只得换种方式点一点他:“总之,你就想,只要她和你一条心,你就已经赢了99%,剩下1%还不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