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萧萧，雨落妆台，庭前秋景萧瑟，窗外细语丝丝，玫瑰椅上的苏合盼呐盼，她的夫君怎么还没得胜回朝。

从冬雪飘摇，冰花盛放，到夏虫争耀，万艳同开，眼瞧着秋风已来，沈弗之已经出征半年，原本半月一封的家书从一月前彻底断绝。

深闺妇人，纵使苏合的父亲是当今丞相，但出嫁从夫，加之沈弗之当年只是村中秀才，身为丞相的苏亭一怒之下与苏合断绝父女关系，此时真真没了能拿主意、探消息的人。

“夫人，沈将军叛乱，于半日前已经绞杀，圣上大怒，下旨将沈家上下斩首示众，白将军已经带兵前来了。”

“此话怎可胡说，且下去吧。”

南星猛的跪下，连连磕头，声泪俱下：“姑娘，您嫁进来当天沈将军就被派北伐，您与他不过是一场婚约，并无夫妻之实，可否禀明圣上，或有一线生机？”

“只怕不行了……”

白敛一身铁甲，手拿长剑，森森寒光携血水落到地上，雨势渐大，他的发丝微乱贴在额前，面上不辩喜怒，一刀挥开摘星阁的门锁。

你想着此刻的白敛应该很开心，一年前苏合当众拒绝皇帝给二人的赐婚，白敛不同意，竟当众下跪求她，自此成为汴京的笑料。即使他位高权重，屡屡夺得奇功，终究逃不过市井间的谈论，至今尚未婚配。

脚步渐近，院门外兵戈相撞之声不绝入耳，惨叫声、求救声被雨声隐匿。

一股寒气铺面而来，白敛推开门走进，眼中紧紧盯着正在品茶的苏合。

见她神色如常，遂挥手让士兵退后守在院外。

“白将军要喝一杯茶润喉吗？”

“你倒是有闲心。”

“人生不过几十载，我生来尊贵，万娇千宠，又嫁得好夫婿，对我一心一意，想来再好也不过如此。”

白敛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见对面的人秀眉微皱，不由出声解释，“打仗习惯了。”

“何必同我解释，将死之人，在乎这些做什么。”

“他就是如此待你？自己出门风流，将新婚妻子困在院中，我见门锁锈迹斑斑，怕是自他走后就再没开门。恐怕你还不知道，圣上定罪二十九条，第三条就是他沈弗之奸淫妇幼。”

说道此处，白敛的声音陡然提高，短短一句话，似钉子般扎进苏合的心，让她不得动弹。

回想新婚之夜，沈弗之收到圣上急召，紧接着就被派北伐，临走时告诉苏合未免他人来往恭贺，不如将院子锁上，待自己归来夫妻团聚，成就一番佳话。

她守在院子里，看着花开花落，冬去春来，听着院外人声鼎沸，而屋内落针可闻。

她的好夫婿，居然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白敛继续说道：“昔日艳冠汴京，行事肆意的苏家大小姐，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感觉可好？”

她都快死了，白敛还是不肯罢休，偏要说这些刺人心的话，苏合无奈，不再与他周旋，不就是一死，谁怕！

“圣山的旨意，毒酒还是匕首，又或者，斩首？”苏合爱美，前者还可保全自己面貌，但要是斩首，头颅落在泥泞间，再滚上两圈，沾上血水、泥水，太脏了。

白敛不语，欺身前来，拉着苏合的手放在他胸前。

“你不后悔？这颗心，一直是为了你，你却一次次将他踩在泥泞之中。”

“你自以为我恨你，因为那日我向你下跪，让我成为他人口中的笑话。但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假使跪在城楼之上你就能同意嫁与我，我甘之如饴。”

说到此处他情绪激动，苏合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压断。

原来兵甲如此冰冷锋利，原来白敛从不怨自己。

“你，我最后问你，现在要和我离开这吗，离开汴京，我们可以到明州去生活，那里层峦耸翠，白墙青瓦……”

“白敛，我走不了了。”苏合打断他的话，“如今你是大将军，我是戴罪命妇，你我二人潇洒快活，企置家族于不顾？我的结局已经写下，倘若今日我身死可解皇帝怒气，不再牵连家人，已是万幸。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听着院外雨声萧萧，窗前的梧桐在雨中摇曳，院内残花落地，满是泥泞，唯有屋檐下一株月季开的正好，花娇叶绿，曾是沈弗之新婚之日栽种。他曾说自己要如呵护花朵一般对待，如今花仍在，人却不归。

白敛还在劝着苏合，他说自己暗线颇多，足够安全将两人家人转移出皇城，又说自己佣兵百万，大不了踢下皇位上的人再择他人。

他讲的情真哀切，进门时的杀伐果断、矜贵之气全都不见，声声恳求，眉目之中皆是愁绪，抬起手想要拉住苏合，又碍于男女有别，只得一阵柔风，半捧哀叹。

“白敛，何必待我如此？小时候的情分终归淡去，在你心里珍贵的东西，在他人眼里未必。于你，我是冬日暖炉，夏日坚冰；于我，你不过是少年的玩伴，年华已逝，何谈情分。”

对方不答，走出门去将石阶上的一盆月季推下台去，瓷片破碎声惊动了在外驻守的士兵，有几人探头来看，白敛随即抽出廊下投壶之中的羽箭掷去，堪堪略过士兵的鼻尖，钉在朱红的立柱上。

苏合惊的后退一步，却失足栽倒在廊下，雨水打湿她的襦裙，衣衫冰冷，发丝凌乱，雨水从脸颊滑落，落到她的心口。

错看夫君，连累娘家，想她出生名门，虽为女子，年少也有壮志满怀，而今红极一时的大将军对身为罪人的她倾诉衷肠，表明心意，让她更觉讽刺。

白敛腰间的剑鞘上挂着自己年少时送他的剑穗，时光已逝，剑穗也已经褪色，或许在战场之上还曾沾染血迹，白敛是否会在营帐中细心清洗再贴身收藏，她不得而知。

今日二人的对话，不出所料都会传到皇帝耳中，一字不落。

年少情愫，终归走向陌路，为了还他这一份情，就让自己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苏合猛的直起身，冲向白敛，长剑出鞘，利刃过喉，鲜血喷涌而出，“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