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1 / 2)从草原骑行去大唐故都首页

第一日

在许多人眼里,顾及安全与舒适,独自骑车远行算是一种冒失,甚至是一种错,那我愿意“一错再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人,在人生不同的阶段,能为自己培养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而不是三分钟的热度。不怕死,不贪生,不羡世间热闹,甘愿忍受孤独冷漠,灵魂和身体都在路上,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睿智而有勇气的活法呢?

2023年7月的一天,北方的夏日,晨光熹微,阳光初照大地,校园里寂静无声,空气中散发着清冽的泥土香,悄悄地推开出口冰冷的铁门,我出发了。道路旁净是桃树杏树,密密匝匝,其间偶尔传来斑鸠这种爱情鸟的几声低鸣,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地孤单落寂。骑行是去追逐风,去追逐云,去追逐梦想,去享受心眼中顶级的快乐。套用台湾作家亮轩的一句话,在我看来,“读书和孤旅各是一种狂喜,一种最顶级的娱乐。”只有如此,才能自觉放弃低俗和平庸。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找到生命的真谛。

三毛也说,“远方是这一生最渴望的自由,很远很远的,像空气一样的自由。”一点一点地,脱去了束缚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海角天涯,只要心里想到,就可以去。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

凌晨五点就醒了,再次检查已经整理过几次的两个黑色驮包,里面是自以为路上需要的一切:自行车备件和维修工具、衣物、食品、药品、电子设备、清洁物品,包括一把硬毛鞋刷和一小包洗衣粉、搓澡巾,这让两个黑色防雨驮包鼓鼓囊囊的,约有四十多斤。确认一切都收拾妥当,刚要松口气,才又想起越野车后备箱里的警棍。践行晚宴上朋友们还一再提醒我要带着,否则路上遇到恶狗和坏人没法对付。于是在原计划安放打气筒的卡位,装上了这个后来差点儿要了我命的劳什子。等到了银川,就毫不犹豫地将它和用不着的东西统统扔掉了。尽管平日里我全然是个连件破烂都舍不得扔的家伙。人们说,做加法有多容易,做减法就有多难。生活中积累的和不舍扔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当今这个物欲熏天的社会里,“减”是一种有违本能的行为。在内心发起一场自我革命之后,我把自己的世界,从原来的生活中彻底割裂出来,装进两个黑色防水的驮包里,搭载在这辆跟随我许多年的自行车的一对车轮上,在连续三天,一天比一天长的长途演练之后,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我的千里骑行首秀。

起步的路段再熟悉不过。金川大道、多蓝湖,这些是半年来几乎每天清晨、傍晚都要骑行的地方。多蓝湖,对我来说,起初的确是一个既美丽又有点神秘的地方。透过那致梦致幻、冷艳神秘的蓝色湖水,春天多见优雅的白天鹅、大长腿的白鹤,它们像是误落凡间的仙子,星星点点,像盛开在葳蕤草丛中的一朵朵白花。冬季常驻的是野鸭等各种不知名的水鸟;从清晨湛蓝的平湖到狂风里波涛汹涌的黄海,那百变的脸色和脾气,日复一日,领教得多了,熟悉了。每天都要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它无辜大度地承受着我对生活的失望和焦虑。可随着岁月更迭,滋养心灵的秀色蓝湖不知何时,成了一碗喝了一遍又一遍的渐生倦感的心灵鸡汤。心,渐渐麻木了。多蓝湖,不再能满足我。书上的,短视频里的,那些在丙察察、在G318、G219、在独库公路上骑行的游子们,勾引着我的灵魂,开始徘徊在XZ的上空,让我渴望着去看看世界最初的样子。

随着阳光渐渐升起,热气从地面升腾,沿途的一切渐渐陌生起来。沿黄公路上车少人更少。那些乘车的,呼啸着从身边过去,我却没有一丝的羡慕。有人说过,人在旅途,走得越慢,得到的越多,不是吗?还有人说,要少索取自然,多听从内心。知不足而奋进,望远山而前行。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在路上的时候,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八点刚过,赶上一对从容淡定的骑行夫妇。魁梧高大的丈夫小心呵护着娇小柔弱的妻子,在缓慢的骑行中锻炼身体。慢慢地经过他们,扭头一暼,从那女子的姿态和眼神中,我看出了虚弱,更看到了一生的依赖和幸福,不禁心头一热。我们彼此送上暖心的祝福,超车而过。一路上,边走边看河头地畔的自然与人工景观。沃野平畴,整个世界弥漫着各种庄稼散发出的即将成熟的清香,刚入伏夏的河套地区,玉米、小麦、葵花,一眼望不到边。永远是艳阳天下满眼的葱绿和金黄。游目骋怀,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最珍贵的,正是这普照大地的阳光;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珍贵的,正是人们之间的爱与欢声笑语。有本书上说,爱是对死亡的等待。当一个人对爱毫无把握时,他会把命运交给另一个人,交给充满偶然的生活。想到这些,勾起些许悲观失望的情绪。对于我来说,或许这更应该是在自我放逐吧。放逐到一条数千公里的大道上。微笑着,从容面对一切不确定,面对精神和肉体所能承受的最深刻的孤独和对这孤独带给我的考验,放松,放慢踏频,也就放慢了呼吸,这样的骑行,才是理想中的状态。可惜,理想从来不是常态。所有在路上的人,几乎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不知不觉地都在为它而奋力前行。这是别人,也是我。

刚出发,在骑行服外还套了牛仔裤和防晒衣。不到九点,已经热得只穿骑行服也不能停下来,停下就没风了。烈日下,没风的暴晒,实在是难以承受的考验。只得不停歇地脚下发力,车轮滚滚。一丛丛、一树树的是黄河畔特有的红柳林,它们将灌木和草丛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随着气流,散播在河堤上。三四个上了岁数的农民大哥赶着几群肥羊在林间穿梭觅食,偶有要爬上路基的调皮货,大哥手中的飞铲就会就地取材。坚定有力的喝令声中,一铲沙石像导弹一样,远远地呼啸而来,精确命中“浪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老哥的明察秋毫与威武严厉、羊儿的调皮温顺,这与人的社会何其相似,令人叫绝。

正午时分,停车拍摄。回头望向来路,远处有骑行者渐渐靠拢。这让我十分惊喜,以为这就遇到可以作伴的同好。赶忙挥手招呼,来的却是一位做日常锻炼的老者,是我同事王利君老师的骑友。得知我的行程安排,他也很兴奋,他说我胆子够大,初次远行就敢独自一人骑行千里。虽说早已过了往常的折返点,却执意要陪我一段,算是对我的祝福和表达敬意。继续同行约五公里,老者才掉头与我惜惜告别。

一个人,为了生活,走东闯西,不知道要见识多少人、多少事,走多少里路、跨多少道坎,经历多少磨难和考验才能成长为真正的人。大作家沈从文年轻时不也说过:“好坏我总有一天得死去,多见几个新鲜日头,多过几个新鲜的桥,在一些危险中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似乎应当有意思。”而一切看似难以逾越的坎坷和艰辛终将是平淡人生的一座座高大的里程碑。或许有的地方会让你停留长一点,有的怎么都留不住你的脚步。人在旅途,虽然可能不能主宰自己的一切,但如果有机会改变生命的轨迹,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想想看,人这一辈子,哪一个不是举杯开场,擦桌落幕?除了这个是定数,诸行皆无常,怎么活着都是有风险的。所以一点儿都不觉得出门独自骑趟车就是在做胆子大了才能做的事情。轻松自在地朝前走吧!只要身体做主,就乐意这样走下去。诸法无我,不必去考虑前面会遇着什么。好的、坏的;乐意的、不乐意的、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内的;喜欢的、不喜欢的;不管它该不该出现,都是需要面对和认知的。每次经历总会结识一些人,有的擦肩而过,四目相对,各怀心思;有的点一下头微笑以对而已;有的人,我们愿意彼此驻足,寒暄一阵;有的人,连抬起眼皮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有的人,阴错阳差间就成了终生伴侣。有的人,则成了一辈子的遗憾;有的人可望不可及;有的人,两情相悦却走不到一起;有的人,你和她剖心沥胆,她却和你玩世不恭;有的人,情深意切,奈何时空倒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的人,愿意和你携手同老,而你却临阵退缩,有负真情。只有走过,你才知道,其实,绝大多数情境下,多数人,我们总是独自在承受。一个人快乐,一个人紧张,一个人享受,一个人悲伤。总是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到底。有时,干涩心灵禁不住要怀疑这个世界:在追求极度舒适成为主流的时代,我们是否还需要拥有那么多、那么深的情感呢?有人说,“情感实际是对世界分崩离析的依依不舍”。人在旅途,不管你做什么事情,遇到多么巨大的困难和情绪变化,并不会有想像中的那么惊天动地或者浪漫有趣,而是只有你自己和你那孤独的灵魂在波澜不惊地默默承受压力或独享其乐。自以为是的冷静不知道何时已经修炼成了不动声色的冷酷。人生总是这么冷漠,但却可以让你勤于思考。黑塞在《荒原狼》里有一句话:“人,只不过是自然和精神之间又狭窄又危险的桥梁。”

那些时候,没有任何机会将你的获得和遭遇与任何人分享或企图将它们分担给别的什么人。日子久了,一切也就习惯了,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绝大多数情况,我是甘愿承受的。我觉得这也算潇洒的人该有的态度吧?可是,就连从古至今,无论怎么努力,谁也潇洒不过的五柳先生陶渊明,也不能忘记人间,说过“人生实难,死如之何”的狠话。生活从来不缺意外。人生,本来就是冲突和纠结的集合,全看你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一切。人活一世,总是不甘心,总是要在道路上孜孜不倦地寻找能带给我们寂静涅槃的所在,那才是心之所向的地方。这,才算是合格的人。只可惜,一切距离我还太过遥远。

不过,我依然豁达,从骑行起步的那一刻起,从来没有去想那遥远的目标。只管走,开开心心、轻松自在地享受在路上的自由和快乐!心里或多或少地期望着,每一个点上都有别样的风景和有趣的灵魂。行进中,和煦的阳光,清新的空气,鲜明的大自然色彩,它们感染了我,熏陶着我,让我情不自禁地挥手冲远处田地间耕作的农人问候一声。看他们各自抬起手臂,从遮盖严实的帽子和头巾间递上一份注目,竟也如此惬意。和养路的男女工人兄弟姊妹们挥挥手,问声“你们好!”,得到回应便放肆地露出我那难看的四环素牙,把尊重和善意的笑容送给他们也留给自己。田野之间,偶见农舍几间,白墙灰瓦,炊烟缭绕,村夫村妇,或闲或忙,偶有歌声入耳,鸡鸣犬吠,烟霞缭绕,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为何人,而神之何以旷?看到的皆是万物生长,人间喜悦。骑累了就停下来,路边的石桥旁,斑驳的树影下,换换衣服,回复妻子和同学朋友发来的问候短信、报告我的状态。家里只有她知道这次行动。言辞中,透露出些许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岁数大了,毕竟是千里独行,毕竟是第一次。吃点儿、喝点儿,拍个照片,录段视频。那路边风中凌乱的梔棘草,总会让我想起什么,及时记录下所想所感,也是收获。

正午刚过,著名的三盛公黄河水利枢纽工程大水闸和黄河公路大桥已近在眼前。汹涌澎湃的黄河依然如故,咆哮着,像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流东去,水面上肆意的水汽不及飘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我想起前年冬天,带着小朋友们来看凌汛的往事。物是人非,凭吊无迹。那时的情意,早已随着眼前这浩淼的波涛,无迹可寻。只要活着,这世间总会有无奈和遗憾,想起来,便是痛。我把车子停住,久久望着宽阔无边、翻滚奔腾的河面。“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南北朝谢脁写寂寞时透露出的些许虚伪,临水观涛时的感受才最深刻。时光如这脚下的黄河水,不舍昼夜地奔流不息,怎么说脚踏实地地做件值得记住的事情都是开心的。

一路坦途,河套平原平坦地像一面镜子,将千百年来人世间的一切,都印照成蓝天下的朵朵白云。一切都在那儿,一切都说不尽,道不清。在经历了后续又累又险的爬坡道路,更能体会在这样的道路上骑行的惬意。

11点整,停在大水闸下旅游区入口处,到此共骑行73公里。在桥头树荫下的小亭里买了水,补充了营养液,打问了前面的路况和城镇。

“你真勇敢!”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真是闲得蛋疼!”......。

“你比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