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迟疑(1 / 2)相亲与自由恋爱首页

作为一个待在人生赢家对立面的人,他生生将自己恐惧的一切都活成了现实。墨菲效应完美的典范。可当自己曾日日忧心的事都一件件发生了,似乎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多少人的一生不是充满苦难?又有多少人注定是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爱的?而他所遭遇的,不过是痛比普通人多一点点,爱比普通人少一点点……而已!

那种在灵魂深处心心念念的感觉,可以支撑自己挺过余生任何绝望之时的信念,在他决定结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了永不会实现的奢望。即便如此,他当初仍有信心通过努力收获家庭幸福。可是,他苦心经营的婚姻终免不了支离破碎,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方才从心底意识到当初自欺欺人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她的音容笑貌总在脑海中萦绕,虽然这一切都是陈凡臆想出来的,但他们已在微信上联系一个多月了,这让陈凡早在心里将女孩的形象刻画了千百遍。公交车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午后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人们的脸上,让一张张不苟言笑的脸多了几分善意。陈凡望向窗外,各式各样的汽车、三轮车、电动车甚至自行车都在急匆匆地向前驶去,生怕在路途中耽搁一分钟,而市政施工的隔离围挡又让它们不得不缓下来。见到城区道路、园林等时不时被挖得坑坑洼洼,车里的大叔大婶儿们难免抱怨了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有关贪污腐败的猜测甚嚣尘上。

会面的地方是新老城交界处的一个商业中心。几栋外墙灰白的商业大楼因诸多店面空置而显得有点儿萧条,但商场的一二楼在午餐时分多少还是有些人气。见一位妙龄女子等在他们约定的地点,时不时看看手机,陈凡径直走到了对方跟前。他虽举止大方,但心中忐忑难掩。

“你是纪娴吧?我是陈凡。”

“是的!”纪娴微微一笑,神情轻松、自然,“走吧!去吃东西。”

按照约定的计划,两人向二楼一家环境幽美的中餐厅走去。陈凡耗尽了全部心力才使紧张没有在脸上肆意流露,哪怕胃部已因心情过于澎湃而隐隐作疼。纪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未上妆的脸显得清秀标致,是典型的那种足以令男人在学生时代魂牵梦萦的类型。陈凡没有勇气直视她的脸和眼睛,更不用说黑白横条相间的针织半截裙下臀部微微隆起的身材。她不是那种前凸后翘的类型,甚至可以说是纤薄、扁平,可对追求圣洁爱情的陈凡而言,她注定是一道劫。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看。”陈凡说道,眼中透着一股真诚,脸上的笑令他看起来有点儿腼腆。

“你昨晚发的照片确实是我,不过已经是三年前的了,当时我刚考上编制。对了,你怎么会有我这张照片?”

“百度搜的。”

“你竟然能想到这种办法!”纪娴装得一脸震惊。

她的刻意之态,陈凡尽收眼底;但她通过语调和表情释放出的善意却让陈凡心中的陌生感消退了一大半。

那顿饭吃了足足有三个小时,而过程不可谓不愉快,这让陈凡丝毫未留意到时间正在快速流逝。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欢声笑语中,整个情形明显在向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大多数时候双方都在没话找话,可神奇的是,时不时的冷场竟从未引起尴尬,即使都不说话,两人似乎也都能做到气定神闲,未曾拘泥。

由于见识了太多的爱情“悲剧”,陈凡明白相亲场上初次见面的极度顺利并不意味着进一步的可能,更多的是:这段关系会就此戛然而止。有时,出于礼貌,抑或是为了不给介绍人留下一个“眼高于顶”的印象,相亲男女在第一次见面时会尽量照顾对方的感受,这难免让对方产生错觉。陈凡深知,要知道与自己相亲的女孩是否有继续接触的意愿,决不能过于依赖对方在会面时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对方令人惊艳的时候。对于纪娴,陈凡虽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但理智不允许他沦陷,即使他在分别后发信息询问对方是否安全到家时,对方及时给了回复。

他们的相处并没有跳出相亲的固定流程。每天晚上,陈凡总会在微信上找纪娴聊天,并尽量在睡前给她打个电话。尽管他们双方的教育背景有很大差异,可二人沟通起来却顺畅无比。陈凡往往是聊天话题的发起者,但无论话题对纪娴而言有多么陌生,她总能巧妙地接下去;如果陈凡思维卡了壳,回复信息的时间稍微过长了一点儿,她也能轻车熟路地使睡前畅聊得以继续。他们都知道,单靠微信和电话,除了确保热情不会降下来以外,并不会增进对彼此的了解。于是,在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通过文字和声音感知对方的存在以外,陈凡每周会在工作日里挑出一天,于下班后乘出租车去纪娴上班的镇上找她,并在晚上十点之前由同一辆车接回。他选的时间总是周二或者周三,因为周末有足够的机会相见,如此一来,他见不到对方的时间最多持续三日,而他的相思之苦也能及时得到缓解。其实,陈凡当然希望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但又担心热情太过,纪娴会感到不适,于是主动给对方留足了空间。

出于尊重,陈凡动身去镇上之前总会先征得纪娴的同意。每次,约定好时间后,接下来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煎熬,尤其是在两人牵手之后。他会提前计划怎么度过短暂的共处时光,然而,无论之前的计划有多么周详,等真正见了面,双方又总会觉得还是散步、看电影之类的常规事项更令人舒服、自在。

纪娴的闺蜜王女士时刻关心着二人感情的进展,虽不是真正的介绍人,却真心实意地充当着中间人的角色,一心一意地牵着线,搭着桥。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王女士对陈凡甚是认可,打心底希望这个男人能被那个自己视为妹妹的密友接纳。然而,在与陈凡相处了一段时间后,纪娴的心事却多了起来,在谈到陈凡时,脸上也没有怀春少女应有的那种隐隐的激动、羞涩之情。王女士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你们也很合适。”见刚被陈凡送回自己公寓的纪娴闷闷不乐,王女士忍不住说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每当他走进一点点,我就下意识地想要躲。”

“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你的过去。”王女士深知男人的直觉并不比女人差多少,既然自己能感受到纪娴的瞻前顾后,那么陈凡拥有这种感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若当你是普通家庭的女孩儿,便可能会从蛛丝马迹中生出误解,然后彻底消失在你的世界。”

纪娴点了点头。突然,在沙发前围挡里玩耍的儿子哭了起来,王女士赶紧起身去安慰。纪娴似乎并没有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但见对方已转身,到嘴边的话只是引起了嘴唇的微微颤动,终未说出口。

两天过后,王女士通过微信给陈凡发了一封文档,将纪娴的身世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纪娴的出生带着父母传宗接代的殷切期望。不到四个月大,她便被送给了一位比她家穷得多的亲戚。多亏后来有了弟弟,她方才在爷爷奶奶的再三要求之下被父母不情不愿地接回了家。她的父母从不掩饰对弟弟的偏爱,而对她,从未给予过哪怕是言语上的些许温柔,如果有,也不过是在食宿和学业上的基本供给。初中毕业后,父母要求纪娴去打工以补贴家用,她的哀求甚至近乎乞求均毫无作用,这时,又是爷爷站了出来,以近乎绝食的方式为她争取到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反观她的弟弟,不仅自小娇生惯养,还从上小学起就对她显示出敌意,更可气的是,她的母亲曾在她高中时对她说:“我们的一切都是你弟弟的,你不能跟他抢。”虽然听着很俗,但说爷爷奶奶是她黑暗里的一束光并不为过,可惜他们都离去了;尤其是她奶奶,当时她还在上初中,据说她视力下降也跟当时哭得太多有关。

自从上了大学,纪娴就再没收到过来自父母的一分钱。还好我国的教育政策具有温情,也得益于她有亲戚看不惯她父母的所作所为,她方能在获得助学金之余通过勤工俭学和姑姑等人的资助筹到足够费用。在那三年里,从不会有家人关心她的学业、她的生活,还有她的喜怒哀乐,这也使得她每次回家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当然,她回家的次数很少,其中有一次还是因为爷爷去世)。即便遭遇不公,受尽冷落,她当时对亲情仍然有期待。她曾主动与父母联系过几次,但对方并不愿接她的视频,好不容易接通的几次电话都在没说几句话的情况下被匆匆挂断。有一两次,在通话即将被迫结束的前一刻,她甚至在母亲的语气中感到了一种被厌恶的气息。

大学毕业后,纪娴回到家乡,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在她作为编外人员的两年里,她的家人从未与她有过联系。当然,因感受过太多冷漠,她也失去了主动的勇气。如果这种状态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她大概只会觉得她的家人无情;可当她的母亲在她获得编制后又主动加了她微信,与她套近乎,她方才觉得他们还算得上无耻。

在结尾时,为了让陈凡更能读懂这份文档的用意,王女士特意写道:

“所以凡哥,你知道她的心该有多敏感,防护盾该有多厚了吧!纪娴是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女孩,一旦遇人不淑……”

看完了王女士发的资料,陈凡想到纪娴曾经点到为止的只言片语,一时喟然。合上电脑后,他缓缓打开手机,翻出了相册中收藏的纪娴的照片,内心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让她输!

周六终于在陈凡的千等万盼中到来。因纪娴在周三拒绝了陈凡当晚去乡镇见她的提议,这使得陈凡这接下来的几天都闷闷不乐。傍晚时分,陈凡如约坐车来到王女士家的小区门口,等了没多久,见纪娴从小区的花园中走来,他无精打采的双眼立刻泛起了神采。纪娴粉红色的T恤扎进牛仔短裤,腰间束着一根橘黄色的女式皮带,仔细看去,美丽却不妖娆,漂亮而不妩媚,虽没有撩人之性感,但自带一份青春的灵动。

远远四目相对,纪娴咧着嘴给了陈凡一个会心的微笑,自然从容,这让陈凡本就所剩无几的惆怅几乎消散殆尽。虽然纪娴中度近视,算不上美目盼兮,但她的一颦一笑足以让陈凡心跳加速。陈凡见到纪娴时,隐隐感到有一丝自惭形秽。然而,想要与对方亲近的欲望让他变得勇敢,当对方走到身旁时,他还是立刻牵起了她的手。

纪娴已经在学校食堂就了餐,听说陈凡还空着肚子,便领着他走进了小区旁的一家小馆。陈凡点了一份盖浇饭,边吃边聊着同事们最近分享的八卦趣闻。纪娴正对着陈凡坐着,时不时点评两句,但更多时候,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静静地聆听。

走出小馆,没有事先商量,他们牵着彼此来到了江边。二人一边漫步,一边分享着发生在身边的各种琐事。临江而建的公园里,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嬉戏打闹。那时已经完全入夜,但皎洁的月色以及密集的路灯足以让他们看清远处行人的面容。公园在江流与宽阔的公路之间呈一字型伸展,除了大大小小纵横其间的道路,其余的地块绝大部分是草坪,各种各样低矮的竹子、高耸笔直的树木种于其上,偶尔还能看见游人悬挂在两树之间的吊床。沿着江边步行道走去,行人时不时会经过一两个精致的茶吧,在其营业的空地上,人们三三两两围成一桌,吹着江上拂来的清风,听着哗啦啦的水流,一天的乏意便在这优哉游哉之中消解。陈凡执纪娴之手,感受着公园里自然与市井相融合的气息,不禁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是一个值得终老之地。

“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吗?”陈凡突然问道。

“我的姑姑知道我和你的事儿,她挺关注的。”

“你姑姑还是很在意你的吧?”

“我姑姑比他们更像我的家人。我差点没去上大学,是她鼓励我去的。当然,没她的帮助,我也坚持不到毕业。”

陈凡是被寄养在自己姑姑家长大的,听纪娴这么一说,往事涌上心头,一时竟忘了搭话。

“她总是夸我好看。”纪娴的语气流露出优越感,又能让人听出一丝忿忿不平,“我确实比我表姐、表妹她们高一些,没办法,又因为我皮肤是妈生白,在我爷爷奶奶的几个孙辈里,我确实要扎眼一些。”

他们走到了一个拱桥形茶吧的门前,纪娴提议去左上角的草坪上坐一坐。

“你有没有觉察出我今天若有所思,或者说心里有事儿?”纪娴望着江水说道,语气缓慢、平和,但脸上的笑容显得勉强。

“这我倒没怎么感觉出来,因为你总是给我一种有心事的感觉。若有所思,面带忧虑,我以为这就是你本来的气质。”陈凡内心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安,但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纪娴再次问道。

这一问已经算不上唐突,但仍然让陈凡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只能以沉默应对。

“我曾努力地去接受你,但目前我还没有做到那一点。我很纠结!”见陈凡没有答话,纪娴继续说道,“侯老师看出了我的反常,于是建议我把心里的想法好好和你说说。”

“那天你同意我牵你的手,我便觉得……觉得你从心底接纳了我。你说我们没有正式谈恋爱,我曾一度觉你……仅仅是在与我俏皮,因为……侯老师说的,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告白。看来……”陈凡语速很慢,加上说得吞吞吐吐,这句话似乎用了平常两句话的时间。

“你们男的总是觉得你们主动牵女孩子的手而对方没有拒绝,这就是答应了你们做男朋友。可女孩子需要的是正式的表白,‘男朋友’这个身份需要获得女孩正式的同意,需要仪式感。”

听到这里,陈凡立刻想到马上来一场即兴告白。但他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做不到在事先没有准备的前提下仍能打动对方;二是他快速确认了女孩的话并不是在暗示他去做那件事,因为女孩拒绝在周三见面时给出的理由在他看来相当牵强。

“你来民安镇见我时,侯老师等一众同事打趣我们,她们的俏皮话,我也只是听听,完全没有兴趣去反驳。”纪娴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