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的是不是我的风衣。”我并不为之动容。
“哦,抱歉。”她垂下头,女仆上前来为她擦拭着桌面,给她重新舀了一碗粥。
真是单纯的姑娘,单纯得像个傻瓜,我悲哀地想着。她的父亲便是这样一步步地摧残她的个性,既不给她希望,也不让她落入深渊,只是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把小小的卡特琳娜变成一个肆意宣泄暴力的杀人犯。
我们沉默无言,往常的红发女孩是像树上的鸟儿一般喋喋不休的。
“你要不要去地里转转。”她沉闷地说,发出的声音像一口老旧的钟。
我知道这是她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在田野里踏青,把讨厌的思绪埋藏进土地里面。曾经的我也习惯于借助这种方式缓解压力,不过我是在那没有名字的湖边徜徉,用流水洗去愁绪。我点了点头,仆人为她拿来了一双木屐,她赤脚踩了上去。
“这是艾欧尼亚的产的木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她回眸苦涩一笑。
我很想回答她我曾在我故乡的书页中与荧屏上见过这种精巧的鞋子,但我只是沉默。
我和红发美人漫步在田埂上,旁边田地里是作物被收割完剩下的硬茬。有黑红色的蛐蛐来回跳动,吱吱地叫着。我们都没有说些什么以图调节气氛,我在思考着焚烧秸秆对大气造成的污染,身边的姑娘显然还在为刚刚的争吵自哀自怜。
“你知道,我左眼上的伤口。”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我知道。”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知道什么。”她流转着波光的眼眸狠狠剜了我一下。
“我知道这是因为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失败了,你父亲命令泰隆给你留下的记号。”我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
“是谁告诉你的,斯维因么,还是我父亲。”女孩瞳孔中古井无波。
“在关于你们的所有事情之中,斯维因只告诉了我你父亲的姓氏。至于你父亲,我甚至没有见过他。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身上发生的意外,这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在我还没有来到诺克萨斯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望着我。这一刻,她失去的童年时光仿佛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那时候的她对世界有着许多的好奇与惊讶,但严苛的训练让她的眼睛变得像钢铁的灰色。
“你觉得斯维因答应我这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给他出一些傻气得可爱的计策么?”我微笑地看着卡特琳娜的双目,这是我自穿越来符文之地以来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为这女孩儿的稚气感到开心,即使这种稚气几乎很快就会被磨灭。
我们继续沿着田埂向前走,卡特琳娜一脚踢开了路上的土块,这让她的脚趾粘上了泥土,可爱地蜷缩起来。
“你说你知道我们的过去,”她轻声说到,“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的,要不然你为什么投奔斯维因这个一事无成的老残废,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假传君命把艾欧尼亚的厌战士兵,让我父亲把自己在恕瑞玛的私兵,让诺克萨斯之手把他在北方的军团,全都调到首都来。你看到了大统领的覆灭,你看到了斯维因的上位,你看到了艾欧尼亚战争的终极失败。所以你顺应着这种未来,你做了这些事情。”她突然转过身来,“那我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未来?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在战场上被人开膛破肚?在敌人的老巢里被秘密处死?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成,就像现在一样,在这个农场里过了一辈子,直到我老了,诺克萨斯为它的英雄斯维因,为它的英雄德莱厄斯,为它的英雄克卡奥家的刺客们歌功颂德的时候,我还在操心小麦和豆子?”
她的眼眸之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来不擅长安慰别人,从来。
“两年了,自从我在艾欧尼亚做了那件错事,”卡特琳娜全身都在颤抖,她呜咽着,“两年了,我父亲他什么任务都不派给我,让我滚回来看这个庄子。他就是想要羞辱我,让我过去这十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他宁愿换个人培养,让泰隆这样的外人传承我们家的绝技,也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就是想让我给他跪下,就算给他跪下了他也不原谅我。”
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因为这会让我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就像美丽的花儿因为我而凋落一般,即使女孩并不是因为我而流泪。但我其实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也没什么同理心,所以难以体会到她们的难处,我只是远离她们,如果她们的脸因为流泪而扭曲的话,我大概会开心地笑出来,就像看到小丑做出的鬼脸似的。
但我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我长久以来对她形成了刻板印象又打破了那固有印象的姑娘哭泣,只是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她美丽的面容没有扭曲变得丑陋,也许是她无力的谴责与怨恨使我想起了卡夫卡对他家庭的畏惧,也许,谁知道呢,我心中未被触及的区域,我过去不为人知的记忆,让我对她产生了感情。我很少对什么事物有感情,因此我分不清这是同情,还是对少艾的思慕,我只知道我在这田间埂头站着,感受着秋风吹过我的肺腑。在这满地豆茬子过几天即将种下冬麦子的地里,我第一次拢住一个姑娘飞扬的头发,吻了她薄薄的嘴唇。
在这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完蛋了,我爱上了一个女刺客,天哪,她这一辈子要杀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