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卉看着窦望之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到了王璟,自己经常会发脾气,暴怒之下他经常会挨骂甚至挨捶,每次他都是告饶赔罪,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我错了,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其实自己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对于他这样怯懦的性格,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可窦望之与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感觉如此不同呢,相比于王璟的刻板木讷,窦望之却是阳刚下又带着几分温柔就是有些智商不在线。“行了,你衣服上全是灰,老毛豆,你很喜欢你们家小姐吗?”徐卉不再哭泣,又变成了八卦精,可这有什么办法,八卦和精神分裂可是双子座固有的属性,这是血液中流淌的天性,没有谁能改变双子座,就像是谁也没办法改变处女座,他们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强迫症和洁癖。
窦望之也是无可奈何,也不反驳徐卉这“没大没小”的称谓,看着徐卉渴望的眼神回了一个“是”。窦望之的一个是字,足够说明很多故事了。可肯定不是画本里的儿女情长,因为看他的样子,也不懂。原来徐卉并不以为窦望之会喜欢师父家的小师妹,哪有喜欢可以这样含蓄,除了家书连一个拉手和拥抱都没有。可人家是喜欢,可能古代的喜欢,就是我喜欢你,所以格外珍视你,格外看重你的名节。那么大西厢里的张生就肯定是板上钉钉的渣男无疑了,那红娘呢,岂不是个拉皮条的?莺莺呢,是个反抗封建礼教追求爱情却被辜负的可怜女子吗?
“对不起,刚才我话说的重了,我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徐憓应该在哪,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不怪你了。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亲人了。除了师父,就是憓儿,还有一个找不到的妹妹了。”窦望之的话很简单,不知道是怕说错,还是无力多说只是看着徐卉的眼神永远没办法不温柔。即使只是冷漠眼底的温柔。窦望之站了起来,朝着连绵的山峰,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我是周国人,先父名叫窦禹钧是周国的文臣。父亲一生乐善好施,扶危助困。因为家住在燕山一带,人们称谓父亲窦燕山。”
“你爸爸是窦燕山?三字经里的那个?”徐卉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窦望之,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具扬。从小背的三字经人物居然离自己这么近,徐卉是万万没想到。瞬间对窦望之产生崇拜的感觉,窦燕山教出来的五个儿子每个都相继及第,世人称为五子登科。可再看窦望之,却是个武将,难道是传言有虚?看来历史也不能尽信呐。“你们是五个兄弟吗?”
“你也知道先父和我的兄弟,但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
“你有妹妹啊。”这个大瓜肯定不能是古墓和文献所呈现的,果然还是走进历史才最贴近历史,徐卉非常开心能嗑到大瓜,但日后她不会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
“是的,父亲因为不喜宦海风波,反复无常。于是辞官归隐,带着母亲、我和妹妹回到了乡下的庄子,可哥哥们还是要有个前途,留在了京中的房子里备考。那时候战火已经蔓延开来。连年的战争和灾荒,没有粮食,却有征兵拉劳力的,村子里的男人被抓走了好多,剩下的都是老幼病孺,村子里的乡亲们,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
“战争真的很可恶。”徐卉感慨的说。
“是啊,爹爹因为在任的时候直言上谏得罪了不少人,上面不知道什么官纵使手下征兵的抓走了父亲。爹爹被抓走没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好多和爹爹一起去的乡亲也都没有回来,爷爷因为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也倒下了,父亲他们的尸首被埋在哪里已经不可能知道了,我们就给爹爹立了个衣冠冢在村子的西头,那几天,几乎每家每户都挂着白帆,祭奠死去的亲人。爷爷没多久也去了,我们埋葬了他。”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可活着的人却还要努力的滑下去。后来呢。”
“后来无所依傍的娘亲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拿着盘缠带着我和三岁的妹妹要回京中的房子找哥哥们。可是,这世道不是只有战争会害死人,还有土匪强盗和恶霸。我们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流寇,他们抢走了我们仅有的那点银两,还抓走了娘亲。我要去追娘亲,可抱着妹妹跑丢了鞋,也没有追回娘亲。所以我憎恨战争也憎恨兵匪,可是我却成了一个兵士,参与了战争,杀了很多敌人。”
徐卉看了一眼窦望之,还真是个苦孩子。被强盗抓走的女人会经历什么不言而喻,徐卉礼貌的没有说话,安静等着窦望之说下去。乌云赶走了太阳,天一下阴下来了,远处隐隐传来了雷声,可能要下一场大雨了吧。
“没有了母亲,只有我和幼小的妹妹了,我背着妹妹光着脚走在路上,没有钱吃饭,我和妹妹很饿,我想给妹妹偷个饼吃,可被抓到之后打了一顿,妹妹就在我身边哭,一个男人把我扶起来,打发了卖饼的,领我和妹妹回了他的家,就在我以为遇到好心人的时候,晚上却偷听到了他和别人的谈话,原来他是个人牙子,捡了我和妹妹,把我卖给富贵人家做奴才也好,卖到宫里做太监也行。至于妹妹,要卖就卖到青楼里,仔细养大了接客。我听了害怕,要带着妹妹逃走,可还是惊动了人牙子,打了一顿关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是这样阴霾天,他们把我放出来,套着布袋押上了马车,带到了一个庭院,我知道他们是要把我卖了,我就趁着他们谈价格的时候逃掉了,路上又饿又累,昏倒在大雨中了。”
“后来就被徐老将军把你救回来了?”
“是啊,师父救了我,可再回去找不到妹妹了,人去楼空,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你一定会找到妹妹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信物吗?不然找到妹妹也认不出啊。”
窦望之把腰间的玉佩拿给徐卉:“这玉佩是我爹爹出生的时候,爷爷给父亲买来的,妹妹出生的时候,爹爹把它剖分成了六瓣,合起来像是一朵花,刻上了我们兄弟和妹妹的名字,带在身上。你看我这块,我叫窦俨,字望之,我妹妹叫窦停,字念之。”
“我问你,你妹妹那会儿是不是三岁?这玉佩还能留得下吗?不知道在哪个当铺转了几圈了,你妹妹身上有胎记吗?”
“在她左边太阳穴上有一块暗红色的椭圆形胎记。”
“那就好办了,你建功立业了,有权力的时候,求在位的皇帝为你张榜寻找妹妹。那你的哥哥呢,有联系吗?”
“没有,有缘分会见到的。”
徐卉不止感慨窦望之的悲惨遭遇,更感慨的是他对哥哥和妹妹差别也太大了,可能几个几十个追名逐利的哥哥都比不上一个贴心的妹妹吧。
“毛豆,你怎么想和我说这些?”
“没什么。”其实窦望之想的很明白,如果自己死了,就再也找不到妹妹了,看着徐卉的脸,就算把她当成憓儿,告诉了她,如果自己死了,如果她有幸见到妹妹,可以告诉她还有一个哥哥已经在找她,一直在想她。
窦望之没有回答徐卉,看了眼天空密布的乌云:“进去吧,要下雨了。”
徐卉点了点头,两个人回到了屋里,只有一个竹凳,徐卉选择坐在了床边,翘着个二郎腿。
坐下来以后窦望之又开口说:“憓儿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是乖巧的文弱小姐,知书达礼。学了琴棋书画,女工针织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些,她和我说她也想学武功兵法和致仕之道。她想要自由的活在天空下,没有硝烟弥漫,不会有死亡和离别。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真正的大同社会。但是她身体不好,也不被允许去学男儿的东西。她应该很羡慕你,你就是她最想成为的样子,肆意自在,随性洒脱。”
“她的思想确实挺先进的,如果她去了我那里,她会很快乐的,那是个她想要的地方,人人平等,只有法律没有等级。虽然也会有贪官污吏,也会有仗势欺人,但是很安全,很自由。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我的身体比她这个可是健壮太多了。你看看她,瘦小枯干,打架都没有劲儿。”
窦望之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丫头确实是直言不讳,坦率的可爱。
“别笑了,咱俩也算认识了,一路上才看到你笑,我还以为你就不会笑呢,窦望之。”
“那你叫什么名字?”窦望之开始好奇眼前的这个徐卉。他用自己的意识去理解徐卉说的来历,大概是借尸还魂,或者是灵魂对调。而自己的憓儿多半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或者去了徐卉的来处,去过另一种生活了。可是这想想就觉得离谱,实在是不可思议,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可她确实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徐憓
“费小琰,不过既然我来到这了,就叫徐卉吧。不然也没个身份证和人口信息,不成了黑户了。只是要改一下,花卉的卉吧,我不太想写名写很久。”
“她一直都想改名字,说是笔画太多了,写出来不好看,看来是天命如此,我明天送你们俩个出城,安顿下来再说。”
“行,等会不对,你送我们两个出城?”徐卉听出来了窦望之言语的漏洞,不是一起走,就是他还要回来。
“你不想出城?这里还是很危险,而且你看看这竹屋你觉得能过日子吗,缺衣少吃的。饿死在这山里?”
“在山里也未必会饿死,遭点罪也没什么,怎么都是活,可我说的不是这个,窦望之,你送我们出城,那你呢,别犯傻行不行?”
“你知道我要干嘛?”
“你说呢,你们当兵的都是一些个无脑蛮力流?还说送我们,我虽然呢很聪明,但是共情力更是高,你作为一个士兵的赤诚,肯定要救你的将军,更何况是抚养你长大的师父,未来老丈人。可是你别傻了行吗,救得了吗?重兵重围的,逃都逃不掉呢,你还要往狼嘴里边送,再说你的存在感没那么强,不需要抓你邀功请赏,抓你也就是为了杀你,抓不到你也没人在意你去哪了是死是活。还有你师父,他可能已经被杀了,根本就等不到你去。你就是白送死,如果我是一个皇帝,雷霆之怒不减,说情的都可能身首异处,你这样莽撞只是多死一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你妹妹呢,你不留着命去找她了?”
“不行,我还是要去,我会打探清楚再行动,大丈夫活一场,不能不忠不孝。”
“算了,说也说不听,你死了没人给你收尸,没人给你烧纸。”徐卉白了他一眼,在锦瑟旁边躺下了,这么固执的人还真是少见,固执而且愚蠢,简直是猪脑子一样,怎么劝都劝不听,跟谭嗣同一样,明明可以理智的分析然后明确判断的逃跑,非要为了自己的理念殉葬,根本就是没脑子,杀身成仁就是崇高和英勇了?有转圜的余地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呢,项羽在乌江自刎,还不是因为他刚愎自用。徐卉不想再搭理窦望之,实打实的蠢才,没救了。金玉良言听不进去,死了活该,不值得同情。
徐卉抱着锦瑟沉沉的睡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初中高中,不管是升学还是高考,自己从来没有熬过夜去挑灯夜读,甚至连作业都不会带回家,趁着下课的功夫就写完了,不管谁都别想剥夺自己睡眠的时间,早上可以不吃饭,睡到刚刚好会不迟到的时间,多一分钟也不会早起,周五的晚上睡到周六的晚上再起来,吃饱了再睡,毕竟法定安排的休息时间不是用来补课的,就算是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不管怎么说也得养足了精神再死。窦望之看着熟睡的徐卉,他都有想过去接受她的死亡,可却没想过接受她睡了一觉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之前的感情就像是彩虹,短暂的绚烂,可消失了,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种空落落的悲哀和失落充斥着窦望之的心,可他又能怎么样呢,偷偷的淋了一场雨,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牵挂的人了。
下了一晚上的雨,天亮了雨刚好停。竹笋破土而出,它们的生命是坚强的,长青不败,蓬勃向上。不管什么环境都不能阻碍他们的生长,他们贪婪的吸吮着春天的甘露,来丰满自己的翠绿。徐卉和它们一样,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窦望之守了一夜,趁着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去伐了几根竹子,扎了竹筏,从另一边山路下去划着竹筏顺流而下也就离开了青城。扎了竹筏以后,窦望之到溪流边叉了两只鱼,打了点水回来,想着两个丫头应该是饿坏了,窦望之脚步匆匆的赶回去。可没走几步就听见了人群上山的声音。暗道了一声不好,赶紧用轻功飞奔着往回走。快回到小屋的时候,人群的声音也在不远处了,窦望之皱皱眉,那些人不可能比自己轻功还快,只可能是来了很多人,大面积的搜寻,看来目的是至他们于死地啊。窦望之赶紧跑回屋,惊醒了两个睡得迷糊的姑娘。
“快,快起来。”
第一时间反应到了是追兵来了,徐卉腾的一声坐起来,拽起锦瑟就要走。锦瑟睡得实诚,被差点从床上薅下来,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睛看着徐卉:“小姐。”
“赶紧起来,追兵来了。”徐卉呵斥着这个睡神,比自己还能睡。真的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徐卉一边说着一边把包袱背上。觉得奇怪,就算是官兵会想到青城山,这么多人大动干戈的来,难道不是确认他们就在这吗?看着窦望之,不解的问道:
“等等,我们不该来这,望之,你这竹屋除了你可是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