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和我交谈的呢?”女孩扳着手指头数着,“能力者?普通人?病人?还是什么?”
王从幸猛地被这话问住了,屋外雨声依旧,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但他只觉得万籁俱寂,脑海连片涟漪都激不起来。
他是普通人么?王从幸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往常悠闲平淡的日子都在证明着这种说法,但那是以前:如今所有人都说他可以凭空发波隔山打牛,这就已经脱离普通人的范畴步入武林高手的境界了——可王从幸又对怎么掌握那个莫须有的能力一无所知,说他是能力者也不是很准确。
是啊,那他算什么呢?他在这个世界里谁都不算,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
“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都行。”王从幸笑笑。
“听上去可不像想做生意的发言喔。”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信也很正常,毕竟我是黑户,编造个名字也是有可能的。”
“这取决于你叫什么咯,万一我觉得名字很值得相信呢?”
“王从幸,幸会的幸。”
“嗯,至少不是个难听的名字。”
“那现在可以做生意了么?”
“再回答一个问题,你说谎也无所谓,我只是好奇,”女孩跳下柜台,走到那扇贴着禁止吸烟的后门前:“你和王自启什么关系?”
男孩和女孩都在盯着王从幸看,王从幸清楚,他们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满意的答案。
和王自启有什么关系——
妈的,天知道。
但王从幸没有再去多想,也没有逃避问题,他回应着女孩炽热的目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我还活着。”
“好啊,有个性!”女孩爽朗地笑,推门而入:“我们应该聊得来。”
-----
店铺的后门直通地下车库,而且看这规模应该是把隔壁两三家店面的地下打通了,几乎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宽敞。工作桌,手术台,咖啡机应有尽有,还有张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单人床,床脚投射着一张巨大的屏幕,里面应该在播着新闻栏目,声音不大,想是女孩用来当背景音的。
但最显眼的还是停靠在车库门口的那辆摩托车,通体漆黑却用银白色金属勾勒出轮廓,硕大的特制轮毂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还有那低到夸张的挡风几乎快要和车身融为一体,机械美感在这台怪兽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它属于女孩,那对方绝对是王从幸见过的最朋克的姑娘。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女孩一屁股坐在手术台上,手指还夹了根香烟,看样子那张“禁止吸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至少对她来说。
“我还是要确认一下,您是郑老板本人吧?”
“嗯哼,”女孩熟练地吐着烟圈,“我就是。”
“好,我想咨询一下关于义体反噬症的事,你看……?”
“怎么,你得了?”
王从幸摇摇头:“不,我是想知道有什么治疗或者抑制的办法,哪怕没有,说说具体的也可以,比如症状、发作前兆什么的。”
“你是论坛上找来的,应该也清楚这种病没法治。”郑牧云耸耸肩。
“普通的医生治不好我信,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有点相应措施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
“我希望你有这么厉害。”王从幸咳嗽两声,他有些受不了这股子烟味了。
“嗯哼……就算我有什么冷知识小技巧,你想用什么换呢?而且你怎么能确定我知道的就是你想知道的?”
“我不确定,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至于条件,你开。”
郑牧云却没有回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有几粒飘到手术台上,又被她随手抹下。
王从幸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就默默等着对方的回应,他清楚目前这种状况一般来说会发生什么,但他又觉得这事儿黄不了,只不过可能没想象中的那么好搞定。
一根烟燃尽,郑牧云拍了拍裤子,又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这才开口说:“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这自然不可能是女孩对追求者的拒绝,用在这里王从幸想估计自己要吃闭门羹了。
“我以为你说过的,我们聊得来。”
“是这样没错,但和我不喜欢你没什么冲突。”郑牧云捏着烟,烟头直冲王从幸的脸:“你撒谎了。”
王从幸沉默,又很快回问:“我之前说的全是实话,你觉得我在撒谎?”
“不,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撒谎,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你不是讲了实话,而是把关键信息隐藏起来了而已。”
“……是这样,”王从幸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谈不妥了么?”
他没想着去辩驳什么,事实也正像郑牧云说的那样,他是隐瞒了许多信息,而王从幸很明白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在可能知道真相的人面前装糊涂。
“但你看,你又是个聪明人,而我恰巧有那么股多余的好奇心,所以……我们可以达成一个约定。”
“你说。”王从幸想终于要来了,终于走到谈条件这一步了,他现在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砸在对方身上把信息给“抢”过来。
“你身上有很多秘密,这是肯定的。”郑牧云眨巴眼,她的瞳孔是淡黄色,又带了几点橘红:“你别过问我为什么会在意你,我也不过问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你只需要让我看着你就够了。”
这话说完,屋内鸦雀无声,只听见新闻栏目中滔滔不绝的人语。王从幸张开嘴,半天后又闭上,他看着郑牧云,对方却怎么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这……这算什么?王从幸事先想了无数种被拒绝的可能性,也找到不少成功的理由,但他压根没想到这位郑老板竟然是有这种恶趣味的人,而且……
“……你知道病娇这个词么?”
“你就当我用词不当,观察?盯梢?随你怎么说,反正条件就是这样,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儿。”
“不……”王从幸费力去理解郑牧云说的每一个字儿,“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监视我?”
郑牧云却满脸嫌弃地看着他:“谁有那时间监视你啊?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儿就好,不需要做其他的。”
“那你就是馅饼批发商了。”王从幸摇摇头,“只有这种方式了么?”
“我说过,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儿。”郑牧云走到工作桌前,抓起上面的零件摆弄着:“你自己考虑咯。”
“……我不能问你为什么,对吧?”
“嗯哼——”
“我也不需要让你在我的身上安个什么监视器,是么?”
“没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您真的是郑老板么?”
“你一定要这么无聊么?”郑牧云反问。
王从幸叹气,他现在由衷的希望这位女孩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只要能选择,他压根不想再和这世界上的任何人有所牵扯。
“那你……我不理解,那你该怎么进行‘观察’我呢?”
郑牧云顿了顿,她转过身,那对橘红的眸子悄然化作黑白,只持续了一瞬,但也足够让王从幸看清。
“就是这样。”郑牧云又转过头继续捣鼓手上的零件。
能力者,是啊,能力者。王从幸在心里自嘲,他的脑袋有时还会转不过来弯,还在用着正常人的想法去思考——但也怪不了谁不是么?
和他做交易的,又有哪一个不算怪物呢?
“我答应你。”
“爽快,坐那儿吧。”郑牧云头也没回,随手指了指刚才自己坐的手术台。
王从幸一愣:“我没有想动手术的意思。”
“墨镜帮不了你太久的。”郑牧云说着和林沐卉一样的话。
“嗯……我知道,”王从幸把墨镜举起来放在灯光下:“我只是暂时还不想做。”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活在2028年的,普普通通的人类。
王从幸想,那就是他的身份。
“你会做的,”郑牧云却这么说,像是算准了王从幸的未来:“这由不得你。”
王从幸还想说些什么,屏幕里的新闻栏目突然闪烁了几秒,他转头看去,原本关于“大力开展家乡建设”主题的画面被切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正襟危坐的女主持人。
“现在紧急播报一则实时新闻,位于本市万元区木森路的‘炭烤天下’啤酒屋发生了一起持械伤人事件,请位于木森路的居民迅速离开,警方将很快到达现场。”
新闻很快就播报完毕,女主持人的声音也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对这种消息早就习以为常。
但王从幸却觉得心脏漏了一拍,啤酒屋的名字他昨晚从林沐卉的嘴里听到过,那就是她“出任务”的地方!
他扭头就要冲出去,但马上意识到万元区离这儿可不是跑十分钟喘喘气就能到的距离,这片该死的步行街周围还是禁飞区,附近的路也压根打不到车,不然他怎么会冒雨走大半天来这见郑牧云?
王从幸清楚应该没人会伤害到林沐卉,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但他就怕那个万一,他怕林沐卉为了办他的事儿出个好歹,他不想对不起谁,更不想担什么责任!
“怎么?饿着了?旁边就是饭店。”郑牧云调侃。
王从幸一愣,突然回头看向那台摩托,它仍安静地停在那儿,但他却似乎能听见引擎的咆哮。
“如果第一幕里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在第三幕里,这把枪就一定要响。”
他妈的,就是这个!
“那台车!能开吗?”
郑牧云诧异地盯着他:“没看出来你也喜欢?但你开不了,它只能识别有ID的人。”
“哪怕是你开呢?你带我?”王从幸呼吸有些急促,“价格都好说!”
郑牧云收起笑脸,她没再去说什么“你竟然这么恶趣味”的胡侃,只是点点头,但又叹气:“我开可以,但你还是上不来,因为你是黑户,在上面它是发动不了的。”
王从幸怔住,那股肝胆欲裂的疼痛又找上了门,他下意识地扶住手术台,嘴唇发抖,额头直冒冷汗。
这……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意思?老天真的要跟他开这种玩笑么?老天真的要连他想当个普通人的愿望都要剥夺么?
下雨天出门果然会有倒霉的事儿发生……
……早知道……就当个唯心主义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