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女孩,蓝色长发,模样大约十四岁上下,身上除了一件纯白洋裙外什么服饰也没有,那白裙发射着下午三点的阳光,和女孩同样洁白的肌肤相映成趣,仿佛众神遗忘在人间的同伴,不染世尘。
那只巨大的天牛就翻倒在女孩的脚旁,它的腹部朝上,巨大的创口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流出恶臭而丑陋的黄绿色汁液来,女孩的左手提着一把约四十公分长的花纹繁丽的短刀,镶嵌红宝石的黄铜刀柄的底部是一个嘴巴大张的骷髅头,刀刃上携刻着意味不明的文字,反射着太阳灼烧般的锋芒,刀刃有一半覆盖着黄绿色的汁液...
她看见了怀均。随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笑容如同天山之顶的雪一样寂寞,又如同圣母那般安详。她向怀均伸出右手,仿佛要牵引怀均去往极乐天界。怀均心想这个场景即便过去三十年,自己也一定不会忘记每个细节。他无视了女孩手中的刀刃、无视了那只丑陋的臭虫,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前去,握住女孩如同羽毛毯子般柔软的五指,任凭她带自己去任何地方。
随即他又听见一个匆忙的脚步声,如同小鸟的鸣叫短促而富有节奏感,他转头去看,一个身穿同样校服的女孩替代了天使,仿佛要将他从幻想中拉出。
“这是谁?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怀均这样想道。
“同学,你也是...”女孩微微张嘴,仿佛是这片空旷的水泥森林中找到同类的一只小鸟。
女孩有一双圆葡萄般微微透出紫色的双眼、微卷的中长发同样透出紫色,稀松的刘海露出一部分洁白光滑的额头,薄薄的粉色嘴唇仿佛隐藏着许多心事那样微抿,眉毛和鼻子的线条并不锋利,但却没有失去它们本身的存在感,仿佛远山墨色的淡影。
要说外貌,这女生只能算是七到八分级别的,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甚至连怀均身后穿白裙的小女孩都比她要清秀一些。但女子身上散发的气息——那明显属于人间日常的气息,却实实在在地让怀均产生一种几乎和吊桥效应无异的悸动,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古怪的情境里。
空间仿佛发生了某种波动,怀均说不上这种波动究竟是什么,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这片空间已经和上一秒不同了。在他们的身后、四周,教室里又重新响起单调而断续的宣讲声来。怀均转头看去,白裙的女孩已经不在。
教室里的一些人注意到了他俩,眼睛齐刷刷地往走廊看过来,接着讲台上的老师也注意到了异样,也一并转过头来。两人的脸上都感到一阵烧灼般的火热,于是便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应该立马离开这个区域,回教室里去。怀均要爬两层楼梯才能到五楼的教室,这名女孩和他路线相同,应该也是高三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怀均鼓起勇气向她搭话。
“辛雨蕾。”女孩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将垂下的纤细发丝别至耳后。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这次轮到她问话了。
“郑怀均。高三五班的。你呢?”他故作轻松地答道,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但喉咙里的干涩出卖了他。
“我是高三一的。”女孩快速地眨了眨眼。
怀均有些呆住了。一班是他们学校最好的理科班,据说这个班的平均分都已经摸到了211的边,自然和他那种二本及格线的班级有天地的差别。可以说里面的每个学生都是饱受校领导关注的,因为他们决定了这座高中甚至整个市的教育指标。
怀均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女孩只是说“交个朋友”,他点了点头,接着高三的楼层到了,怀均和雨蕾的教室在相反的方向。
女孩离开后,他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她那黑中泛紫的头发仿佛是天生的,因为校规并不允许染发。她的发丝飘动,就像风中温柔如母亲的柳絮,微拂在郑怀均的心上。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午后,漂亮女孩、明而不烈的阳光、清凉如水的风以至教室外栽种的茂密绿植,青春的干净无非由这些因素组成,有一些时光总让人想永远停在这一刻,比如现在。
郑怀均走进教室,出他意料的是压根没有人注意他,老师继续讲题、同学们则有的瞌睡,有的时而抬头看看黑板、低头抄抄笔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但怀均明白,刚刚如同噩梦一样的场景绝非自己的想象,那种窒息一样的空旷感足以让心脏停跳、那种万物终结之后只属于神的世界令他感到一种朝圣般的恐惧。
他看向天边,云彩已经变幻了形状,那代表末日审判的宏伟十字架就像一滴墨水溶进大海,完全无迹可寻。
女孩为什么要杀掉那只怪虫?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伸手?那把短刀为什么让自己生出一种如刻基因般的敬畏?几个问题像蜘蛛网一样粘住昆虫般的怀均,令他万思不得其解,只能在鱼缸般的教室里纠紧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