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僧人兀自挣扎着,即便那铁掌犹然禁锢着他的命门,只消微微用力便可将那喉骨捏碎,即便濒死的错觉令他已然神志模糊,脑中竟渐渐生出幻觉,可他还是一刻也不曾屈服。
恍惚中,仿佛是女人添上的一杯酒,又仿佛是那老僧添上的一碗茶,亦或是...那朱衣男人冲他信手抛来的酒瓠。
“好,好极,好极!”
慧恩闻言,怒极反笑,连着说了几个好字,却将那般若紫阳一把掷于一旁,将他砸了个头破血流,一时竟再起不能。
可他却似是心有所感,即便浑身剧痛难忍,却仍旧摸索着抚在身侧那玄黑棺木之上。
他双膝一软,竟直直跪倒其前。
是也,慧恩竟将他摔至这棺木之旁,有何用意,已然不言自明。
此时此刻,所为圣花,所为道业,仿佛已然于这老僧无关紧要。他只是执拗地盼望能于世间留下一个新的自己,而那正是眼前这个少年人。
如今只差一步。
就像陆氏夫妇离去时留下的布鞋,就像当年他划破那士兵的喉管,就像血泊中零落的虎头帽,就像众僧之间那老僧与他的遥遥一瞥。
无妨,他有的是办法。
只听慧恩得意道:“我的好师侄,恐怕你还不知道,妙法寺的僧人都说师哥身上藏着师父当年所传的禅宗密卷,谁晓得他便这样一去了之,那密卷也不知所踪。老衲本不欲他们亵渎师哥圣体,才将其从寺中偷出。”
“——可如今老衲却改主意了,此间之人都于你无关紧要,好极!老衲今日就要看看,倘若老衲当着你的面将你师父开膛破肚,碎尸万段,让他死也不得解脱,不知你还有没有如今这般嘴硬!”
“我...”
般若紫阳身子颤了颤,那素来平静如水的面上却露出凄惶之色。
“我......”
慧恩却不再作犹豫,咬牙握住匕首,便一把刺入那棺中。
“呲啦——”
那是锋刃划破衣衫的声响。
为了即将到来的祭奠仪典,这位护国法师的尸首自然被药物保存得极好,就连身上亦着极尽华美的禅袍。
慧恩不由冷笑——生前粗衣淡饭,居穷守约,死后却为那王公贵族的可笑祈愿披上这重重华衣。真不知他的好师哥倘若能睁眼看看,见着这副光景,会不会愤然生疾?
不,他可不会,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即便面对不期而至的死亡,他的面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与狰狞。
仿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呲啦——”
那衣衫尽数破去,般若紫阳知道,再过不久,那锋刃就会将血肉剖开,将最为丑陋与不堪的筋肉现于自己面前。
即便他目不能视,却堪比承受着炙火煎熬。
“求你...”
他一把攥住慧恩那不断挥动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求你放过大和尚......”
直到此刻,他也羞于与之以“师徒”相称。
——是啊...他怎配?
“求你...”
那慧恩却一把将他双手拂开,却对他那声声哀求充耳不闻。
“噗嗤——”
那是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
即便那副躯体早已枯朽如柴,这声音亦如此钝重,仿佛沉沉敲击在般若紫阳的心头。
般若紫阳忽而流下两行血泪,那是因三途花毒而生的赤色。
——是啊...魔鬼的泪,本应如此吧?
倘若这双眼睛能够睁开,倘若他还是阿吉塞,此时定然忍不住会将眼前老僧处以极刑。
可惜眼前无明,可惜他早已得明。
“噗嗤——”
“噗嗤——”
“噗嗤——”
锋刀一寸寸没过血肉,没过筋骨。般若紫阳面上早已尽然赤色,狰狞如鬼。
可他依旧徒劳地哀求着那形若癫狂的老僧,倘若他真是什么魔鬼降世,那这般魔鬼,会否太过懦弱无能了些?
是那清茶袅袅,清风不绝。
“坐。”老僧和蔼笑道。
是那杯蚁之问,明目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