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羊排味的速食膏里的羊肉含量不会比咖啡里的羊肉含量更高。这种散发着恶心腥气的口味在速食膏里也鲜有人买,但确实有一批忠实拥趸。那就是像土矮人一样,几乎吃不到任何有味道的食物的人,他们对气味浓重的食物情有独钟,速食膏再怎么糟糕也比他们吃的土面包强上成千上万倍。
一开始的时候,他为了避免让土矮人们因为抢食物而大打出手,也为了更公平地分配食物,都是隔着天窗口来喂食的。但那画面太可怕,太过令人不安,罗文透过窗口俯视下方,一张张饥饿的嘴挤在狭小的窗口前,迫不及待地伸舌头——那足以成为罗文的噩梦。
罗文自认是个怯懦又自私的人,他不敢去看那样的场景,他只敢把食物丢进去,让土矮人们自己去抢。他甚至不敢多花些钱给他们买更多的更好的食物,他自我安慰说这是怕他们接受了更好的就更难接受现状。但终于有一天,他也沦落到放下便利店的三明治,拿起速食膏,窝在家里一边咽下速食膏,一边流泪痛哭,才更进一步理解了土矮人们的凄苦。
“罗文!”
下水道口前,一个女土矮人凑过来,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呼。
月光透过窄窄的缝隙浇到她的脸上,盛在明显的褶皱上,为她洗净脸庞。
她抱着一个小矮人,抓着孩子的手和他打招呼,罗文可以看到她的左手示指头断了一截。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只是右手受伤了……
罗文强颜欢笑,回应她的笑容。
女人问道:
“完成?”
这是在问:你考完了吗?
她的新大陆语很差,但多少比她那些一窍不通的同胞好。
罗文绽放笑脸,重复她的话:“完成!”
她也笑得更高兴了,挥挥黄色的手掌,为他高兴。
小矮人听不懂这些话。他只是胡乱向罗文伸出饥肠辘辘的手。
见状,罗文拿出偷偷藏起来的那支速食膏,这是他专门选的清淡口味,避免被其他土矮人嗅到气味。
他小心地挤给小矮人,免得这孩子噎着。小矮人张大嘴,连吞下去好几口,结果下一口没吃到,搞得嘴边到处都是营养膏,女人一看,连忙心疼地把营养膏聚拢,塞回孩子嘴里。
他太饿了,罗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但现在他早已开始工作了。虽然只是些简单的杂活,远远比不上父辈的工作量,但对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而言,一天的工作太过辛苦。每次罗文带来的食物都能给他难得的营养。
但即使这样,眼看着营养膏要吃完了,他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最后一点,然后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重新拿出来,塞到妈妈嘴里。
“好小子,好样的。”
罗文夸奖道。
赶在保安来之前,罗文接过土矮人们递来的牙膏管,清点数目,准备逃离现场。他偷偷带来的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不然他倒好,土矮人一定会遭罪。
但他一转身,看到一个穿着黑马靴、褪色的棕帆布裤和红夹克的年轻男人站在他背后盯着他。
男人看上去像个淘金人,但有些褪色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脸庞俊朗潇洒,更像个穿着矿工服,二十出头的帅气模特。
他右手摩挲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文:
“小伙子,挺有善心的嘛。”
罗文戒备地注视他,摆出战斗的姿态。
“别紧张,我不会告发你的。我只是路过。”
男人摆摆手,安慰道:
“我对那帮‘榨汁机’没有好感,怎么可能向他们告发你。”
罗文皱眉问:
“榨汁机?”
“哦,就是工厂联盟的那些老板,还有噩梦街的金融大亨们,我管他们叫榨汁机。你懂的,他们就像榨汁机一样把人榨干,然后再倒掉里面剩下的干瘪渣子。”
“……人类的说法一般是吸血鬼。”
“吸血鬼?人类世界还好说,可无夏城真有吸血鬼,这样是不是对吸血鬼的污名化?”
他思索道:“还是叫榨汁机好,不会涉嫌种族歧视。”
罗文没兴趣和男人闲聊,他看得出来男人的确没兴趣举报他,但他摸不清男人跳出来和他搭话的意图,于是直白地问: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哈哈,就是看你刚刚喂那帮矮人觉得很有趣。”
男人问: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们救过我一命,所以我帮他们。”
罗文不觉得这种事需要隐瞒。
“救过一命吗?”男人眉头紧皱,嘀咕道:“好像不太相符。难道就没有别的理由吗?”
“你看吧,他们这么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你根本从他们身上榨不出哪怕一丁点好处,见鬼的是你还得给他们花钱,他们甚至会给你添麻烦,让你有不必要的风险,可你还是会帮他们,有时候还会想,他们在你眼前死了挺可惜的。”
他面露纠结,说:“明明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这种没办法漠视他们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呢?”
罗文试探道:“善良?”
“呕,别恶心我了。”男人一脸要吐的表情,甩手道:“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做这些很善良吗?”
罗文下意识反驳道:“别恶心人了!”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男人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脸皮更薄的罗文则尴尬地转回话题道:
“我来这座城市后,有个工友曾经跟我说,他觉得人就该有个人样。”
“我只是觉得这些土矮人也算是人,该活出个人样。”
男人对此嗤之以鼻,说:
“那是你们这些当过人的家伙才会有的想法。”
“那些真正低人一等的存在从来不会这么想。”
“‘人就该有个人样’,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默认所有人至少在下限上是平等的,以及预设了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他们不会这么想。无论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地讨论出他们应该被定义成是什么,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而不敢僭越。从一开始,你们和他们就是两条路的人,你们是规则的制定者,而他们只能单方面接受你们的一切思想,你也可以说那是命令。”
“说到底,即使他们接受了你的想法,”他手指点在自己的头上,神情严肃地说:“他们还是和以前,不理解进取为何物。他们很快又会顺从下一个指令,按新的指令而活。”
他露出追忆的眼神,好似想到了一段黄金般的岁月,像在对罗文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轻声说:
“庸人不过如是。唯有超人才配得上岁月为其加黄金的冠冕!”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拥有进取的欲望。”
他回过神,低声对罗文说:
“我很期待,你的‘进取’究竟会将你带向何方?”
他咧开嘴笑道:“我喜欢看进取心能为人带来怎样的未来——谁叫我象征进取呢。”
“小伙子,记住我的名字吧。我被世人称作【进取卿】,象征那如黄金般耀眼,所有生灵不断向上突破,不择手段前进的进取精神。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阿金。”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罗文在心里琢磨【进取卿】阿金这个名字,却对此毫无印象。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