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闲聊而已,明仲兄无需如此郑重。”王璞笑着摇了摇头,开出了药方,“那就只能在商事上想想办法。”
“商事?”
“不错!国事衰微始于吏治的败坏,但财政破产也会直接导致国家的覆亡。”王璞淡然的说道,“‘三冗’问题,说到底也是财政问题。熙宁变法想要解决历史遗留痼疾,毕其功于一役,想法很好。然则一次性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四面树敌,遭到反扑以致功败垂成便不难理解。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渐进式的革新。事情从易到难,每次只动一刀,慢慢走进深水区。眼下容易做到的,则是先在商事上开个口子。”
“然则......朝堂在商事上取利也已达到极致。”
“明仲兄说的是官榷制度?”王璞笑了笑,“要害便在官榷上!官榷方便征收赋税不假,可同时也抑制了商业的发展。官榷之下,只有为数极少的大商户能走南闯北畅通无阻,数量更多的行商脚贩只能断了生计,或是铤而走险。比如两淮的私盐屡禁不绝,便是源自于此。”
“荒谬!”旁边一名叫姬康永的士子再也听不下去,站了出来大声驳斥,“商人不务生产,除了追名逐利,其行径于家国何益?尔在此鼓吹放开官榷,让更多人弃了本业竞相射利,究竟居心何在?”
“康永兄所言极是!”另一名叫蒋之臣的士子也看不上王璞的论调,“汉高祖平定天下,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便是为了防范商贾败坏天下风气。我朝不仅不禁商事,还取消了对商贾的众多限制,已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尔等商贾辈非但不知感恩戴德,还妄想更进一步,属实是得寸进尺!”
两人言辞激烈,顿时引来不少士子注目,连高台上畅聊的耿南仲等人也观望过来。
孙钰作为商人之子,虽然混了个太学生的身份,此时也如同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他有心想要分辨几句,可又充分了解这些太学生嘴巴上的战斗力,轻易不敢自取其辱。
王璞看了这两人一眼,只是嗤笑:“商事有什么用?国家财赋中商税占了多少,你们大可自己去查,我只想给你们说个笑话。
话说,有青楼妓子拿到嫖资便要去购买胭脂水粉,胭脂商贩攒足了钱财也会买房置地,木作、泥作工匠因此拿到薪俸养家糊口,厢坊小吏这才能收到身丁钱、科配酒钱、纳盐钱上交国库,而官员再拿着朝堂发下的月俸继续喝酒招妓。
钱还是那些钱,然而在这个循环当中,人人都得到了需要的东西。循环的链条越长,受益的人也就越多。而且其中的每一个环节,朝廷都能征到赋税,可以厚实国库。这就是商事的作用!”
“粗鄙无文,不值一驳!”
蒋之臣痛斥了一句,挥挥袍袖走了;姬康永见状也跟了上去。
不过,胡寅却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原来钱物流转竟有如此妙用。
“腐儒辈言必寻经摘句,实则对世事一无所知,王兄休要与其置气。”他先安慰了王璞一句,而后斟酌着说道,“王兄方才的说法虽然浅显直白,却蕴含深意。按照王兄的说法,减小官榷的门类,可以解决更多人的衣食生计,官府也可按照过税百二,住税百三的成例征税,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可方才二人有些话也不无道理,若是人人逐利,则民间淳朴之风必然受损,再要教化只怕难上加难。”
“教化,你要教化什么,忠君爱国、礼义廉耻?”王璞当即哂笑道,“《管子牧民》有言: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见一切教化均有前提。若是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闲心听你教化?再说句僭越的话,这个世道上最无耻的事,就是一群高高在上的人成日想着要如何教化普通人懂得礼仪廉耻,而他们自己却从不遵守,这样的反差是不是殊为可笑?”
“这......”
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却是当下的现状。
官员怕百姓涉足商事变得心思活络难以管束,可哪家权贵手下没有几个替他经商取利的族人或是附庸。
若是不出意外,胡寅本人也会进入高高在上的那个群体,此刻听到王璞的痛斥,进一步联想到朝堂大员的作为,一时竟无言以对。
而王璞适时舒缓了语气,笑了笑:“明仲兄,你的担心或许有理。然则任何事情都有一体两面,只要善加引导,做了总会有些益处。”
“是,愚兄受教!”胡寅郑重的站了起来,行了一礼。
此时已经没了他人的搅扰,两人围绕商事、围绕革新等诸多话题继续交谈。兴之所至,王璞说到的内容就要深入得多。
他此时的想法是,胡寅是脚踏实地之人,也有进取之心,日后应当会有一番作为。如果这些后世理念影响到了对方,对一地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的谈性正浓,不料旁听的晁公武却把许多观点传递到了高台上,耿南仲等人听闻之后也变得神色各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