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洺目光脉脉,微衔笑意,也不理会群众起哄,只温和道:“莘莘,你冷吗?外氅给你?”
此处的海风即使在夏季,入了夤夜,刮来时也是湿凉透骨的。云莘轻声道:“不必。你也会冷。”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洺道:“我们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云莘澹然:“好。”
随后他后退着、面对面走在她前面引路。
雍风暧暧,她踩着他的影子,二人一起走过了八街九陌,千万灯火。
云莘忽而不解:“齐洺,你今日,为何要在我对面,与我倒着走?”
齐洺眼眸里点缀了些许暖意:“你自小畏凉,方才又不肯穿我的外氅。那我只能走你对面,帮你挡风啊。”
夜风吹透他俩的间隙,偶有一阵拂过她的发丝,她白皙的耳后根已缓缓地爬上了几丝绯红。
“……”云莘站在绵延的灯火里,站在他颀长高挺的身影下,一时词穷。
百姓皆回头张望他俩。他们一路走过去,身后留下一片嬉笑私语。
市井瓦肆,人间烟火,这种温暖的瞬间,让她有了一丝安然的感觉,甚至盖过了流言带来的惶恐。
齐洺:“今日也是骑马来的?”
云莘点了点头。
他也不再说,只走到前头拐角处,牵了她的马,一路默默跟着她。
一种无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动。
再往前行至无人处,齐洺看她嘴唇发白,冷得厉害,终究还是拦腰将她捞起,抱上了马。
她僵硬着身子被他圈在怀里。
二人同乘一骑,云莘的后背与臂膀处传来他的体温,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与他的鹤氅之下。
挥动缰绳时双手不经意的触碰,让她察觉到他俩的手心都微微出了汗。好在夜色遮住了她的一瞬羞赧。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行至在南山山顶,齐洺下马后面朝她双臂一展,似有邀约之意。
云莘轻轻搭着他的脖子,任他抱下马去。少女提裙,衣角绕流萤。
齐洺道:“莘莘,你过来看”。
他牵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这时,这座山的另一个方位的山脚下,正升起无数孔明灯。
皓月繁星。
漫山遍野的孔明灯升腾上来,映照着这夜更为璀璨,熠熠若天宫星火。
整座海上岛城,成为绚烂的背景。从云莘的九岁,眨眼到了十七岁。这样的八年,是多么漫长又值得珍惜的岁月。钝感如她,此时也已惊觉,他俩之间的情谊,恐怕已从量变趋向了质变。
如霞照锦,如烟花映天,未必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明灯三千,每一个灯上都写了两个字:“莘莘。”
齐洺望进她的如水明眸,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
他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笑:“莘莘,许愿了。”
云莘便闭上眼,双手合十。此时他波澜微漾的清眸里,正倒映着睫羽轻颤的她。
齐洺在心里写过厚厚一沓春夏,却不曾递送给她。
在他长大的过程里,淡淡清愁是她,浓墨重彩也是她。
只是这场盛大的暗恋,不知道具体从哪年哪月哪日开始,生根发芽。
他清越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莘莘,我要上京一阵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云莘讷讷应道:“好。”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齐洺从未与她当面与她清楚界定过这份挚情。
他似乎把她似明珠照雪一般地疼爱着,同时保持着一种良好的不让人感到压迫的距离,分寸拿捏得极好。
但在这个生辰,从庙会到此刻,都已超过了平时的分寸。
是夜,他俩最近的时候,距离不到一寸,连空气里都是层层涌动的暧昧之息。
他目中有依恋之意,她已看得出来。
但他既然没往下说,她也就不过问。
她心中是闪过问号的,但始终无法启齿。她不知道这句话问完以后,以他们俩的处境,以后的关系会趋向如何发展。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又勇敢,又懦弱。好像越真切的关系,越没有勇气去试探。
身边,齐洺这不就说要上京去了么。她想,暂别一下冷静想想,梳理一下关系,也好。
她对本朝很多人笃信的天象星途存在怀疑,人的性格会随境遇而改变,关系走向亦会在时光洪流中产生变化吧。
最初的时候,她也会怕齐洺与戚先生会疏远她,会嫌她不够机巧。而现在虽然互相之间熟悉多了,却又好像超过了某种与邻居与兄长相处的范畴。
过继前她几乎很少感受到过父母手足出自真心的关爱。像这样长大的人,或多会少对世界会有种距离感,本质上很难陷入狂热。
如果有人视她为白月光,她一定会觉得那是因为不够了解。她的性情里不乏棱棱角角,没有标准化的容器可安放。
因为有了齐洺和云家人,所以她才生出了对世间少有的柔和一面。
可似乎有了他们,有了安放她灵魂的庙宇,也就同时,无法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