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落倚坐于勾栏之上,百无聊赖,浑身发散着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气质。
对比大殿正中正襟危坐,满脸严肃皇族洛氏,三门子弟。真是人间懒惰与勤勉两词的完美对比。
外殿受教学习已有月余,每个月末都会有一场入山大考,查考众人的进度。这也是他们出山后自证有所成就的重要途径之一,不少人以入围前三杰为目标,刻苦钻研。
洛子谦的座位紧挨着洛云驰,少年双手平放双膝之上,好生乖巧,完全没了平日张牙舞爪的嚣张劲。他这人是最怕考试的,从前在王都,夫子们就拿自己没办法。可这是五华,一点面子不留,自己若是考个末等,讲学的宫人还不知会怎么惩罚自己。
祁落近来时不时就来外殿,像是得了最喜欢的玩具。尤是逗趣这个叫洛子谦的小子,最是有着层出不穷的花样。
此刻瞧那蒜头小皇子一脸愁容藏都藏不住,苦大仇深好似赴死壮举。
能入得了山的,都是经过家族精挑细选,各个皆是人中龙凤样貌不凡,气质出众的主。
那个叫洛云驰,还被称为王朝第一公子。他长身玉立,眉目疏朗,一派从小熏陶出的雅人深致,站在人群里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对比隔壁的少年弟弟,弟弟一双小手还落于膝头,紧张的浑身就差抽抽了。
祁落扑哧一笑道:“小孩,我看你似乎有点紧张。”
“你胡说!”少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瞧瞧这恶狠狠的小模样,像极了耍凶斗狠的奶狗子。
“五华宫还有比你更闲的修士吗,还是你实在太废,都没人愿意管你了。”
祁落笑得放肆,剥着松子,一颗一个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喂。外殿这群果真是比内殿那几个不通人性的新鲜有趣得多。内殿几位一个比一个的冷,一个赛一个的狠,嘴都斗不上几回合,一个眼神直接能给自己噎闭嘴了,遇上性子更急些的,直接一把剑扔过来。
还是这个洛家小子好欺负,祁落自认看了无数话本,领悟出一条真理: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这说难听了叫气欺软怕硬,说好听那就是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呢。自己捏不过内殿,还不能捏洛家这个小子吗?
在外殿之内,祁落的姿态总是极其自由放肆的,回回能将洛子谦气个半死。
蒜头小子在下头正襟危坐,读书写字。祁落却常当着梁上君子,众目睽睽之下横卧于梁上,一脸颇具恶趣味,自上而下地俯视一众。
剥下的松子壳还稀稀拉拉的往下头掉,就连洛子谦这等素日里没规没矩之辈,都想骂上一句成何体统。
是而洛子谦常断言道祁落定是个五华废渣,平日里连个差事都没,成日游手好闲。真是个五华渣渣。
两人一大一小你来我往的斗嘴乃是常态。约莫是年尚小的缘故,洛子谦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回合的便宜也没占过。成日被气得气血上涌,五感失灵。
殿中一众此刻不是在忙着翻阅手札,就是在低头吟诵,都想在试中取得个好彩头,百年一回的五华第一,可比三年一回的文武状元更是光宗耀祖。谁不想拿个什么彩头,日后带出山门,可以撑住腰板,好摆脱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声。
众人忙得头皮发麻中,大殿里一片肃然。天边突然闪出一道红光,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际。青天白日里,哪来的日落残阳景象?
一声尖锐的鸟啼划破天际,打破了外殿的安谧。血红的天空被撕出一道金光的口子。
一只满身金光,身披红羽的大鸟冲出,从众人头顶低拂而过,声声低鸣穿人心肺,夺人神志。
众人惊恐不安,有人惊讶的连嘴巴都忘了合上。红羽大鸟状如凤凰,又不像是往常所见的凤凰图样,目如黑色珍珠,展翅有一成年男子的身长,众人震惊得不知所措。
洛子谦不假思索道:“火鸡?”
侧卧横梁之上的祁落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内心暗道一句蠢货。这帮人踩得可是五华地界,究竟得是如何的不学无术才能喊出一声火鸡。
她翻身跃下,身形不单是敏捷,其动作甚至没有吹动隔壁桌上的一张箔纸。
她缓缓开口道:“此乃大日金乌。”
大日金乌,上古神兽。传闻此鸟每日清晨自东方扶桑神树腾飞而起,由东向西,晚间落于西方若木神树,轮回为凡间一日。
金乌海底初飞,朱辉散射青霞开,上古神鸟大日金乌。
金乌浑身散着金光,飞停立在一根外殿的石柱上。扭着自己的小脑袋,黑珍珠样的小眼珠扫视着四周,巨翅扇动,威慑四方。
殿内书籍被掀得四下飞扬,大家一时眼都无法睁开。
这竟然会是大日金乌神鸟!往日里传说中听过的神兽,今时今日却实实在在现身于他们面前。有人惊得嘴都合不拢,哪还有心思估计什么入山大考。
书算什么?考试算什么?当时是看鸟更重要了。
负责看护大考的宫人,正无奈扶着额头,又来了,又打起来了。她已经不愿意回忆这是近期第几回合了。
金乌莫得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黑珍珠般的眼珠子狠狠盯着远处一处,它从喉间发出一声声震鸣,身上的羽毛呈现炸起之态。
一道人影闪过人群,快如光火闪电,在外殿大堂内迅速穿梭。
众人定目看清,一女红衣子已然停在众人间。额间花钿,容貌生得明媚万千,美得好似全身散着金光。她一步一动走往石柱,摇曳生姿。此等风情众人了然于心,必是五华之人。
她长得过于美丽,瞬间就将人们的视线吸走了,甚至忘记了一旁的神兽。纵然是这群见惯世间荣华美物美人的大家族子弟们,此女子的容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美而不妖,明艳且不俗,这是真正的美人骨相,神女皮囊,可将世间一切踩于脚底的美貌。
无视众人投来目光,女子抬头与金乌直直对视,厉声喝道:“下来。”
神鸟自通人性,听到厉喝,却是一派不屑将鸟头扭至一侧。
见金乌此态,女子哼道:“你若是不下来,待我逮到,便拔干净你的毛。”话音落下,女子轻身一跃,直抓向金乌脖梗。
一人一鸟上下左右,开始了满大殿的追逐打斗。招招如风随影,狠厉之极。女子神色凶狠,全身红色灵力闪动,众人看得无措,仿佛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大日金乌,传说中的神鸟,他们打不过。能跟大日金乌干架的女子,他们想来也是打不过,再者说了,五华的闲事,关起来是要命的,还是作壁上观才正确。
金乌属火一行,外殿各处已随他们的打斗,燃起大大小小的火苗。且越燃越旺,不经一会,大殿半数地方都燃着大大小小的火势。
见自己桌案也燃起了火,周绵臣随手抓起自己的茶碗往火苗上砸去。
火苗触水,非但毫无减弱之态,反是更加旺盛。这一杯茶怎么还泼出了火油的功效,周绵臣急得不知所措,抓耳挠腮直跺地。
一派悠闲的祁落,面不改色拿着松子继续嗑,凉飕飕慢悠悠:“大日金乌的火,你拿茶水泼吗?”
能有用才有鬼呢,这山外的人已经无知至此了吗?就算没有见过大日金乌,难道也没从上古物志记载中听说星星半点吗?
洛云驰将洛子谦护在身后,制止了周绵臣的行为。诚如祁落所言,世间传言五华宫炎火殿隶属火之一行,传说炎火殿供奉上古神鸟大日金乌,传闻间炎火一殿的标志也是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乃是众火之祖,万火本源,大日金焰融合太阳本源之力,化形便是两只身负九九至尊的大日金乌。此等神火,自不该一般水源可以熄灭。
金乌想抓着时机跃出大殿,女子一看,瞬间周身释放出巨大的火色灵气,这灵气灼人异常,洛子谦只觉心耳口鼻处处难受,一股气闷到心头,心中七上八下,无比慌乱担忧道自己莫不是要死到临头了。
洛云驰一边余光留意洛子谦的情况,一边紧盯着不远处胶着的局势。
此刻的洛云驰真真实实感受到为何五华宫的存在,一经现世就立刻会被王朝奉为圭臬,五华宫当真是与众不同的。
世人只知五华全宫修士,身带灵气,过灵气究竟为何,但谁也未曾见。
一个女子,一只传闻中的鸟族,在他们之间的追逐可以爆发出此等力量,今日在此的各家子弟皆是修武练家,虽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与五华宫相比,实为云泥之别,星辰何与日月争辉。
五华不涉凡,五殿不入世,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这种力量若是涉世,定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覆任何一个王朝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过往一月间,这些人对五华多少有着不服之心,他们自出生都是人中龙凤,入山之时哪个不是踌躇满志,但入了这五华却甚被为轻视怠慢。
现今看来,这样的五华,也无外乎从未将山外万物放入眼中。大家被灼的七荤八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经悲从中来,难到今日就是自己的大限之际吗。
顷刻之间平地一阵强风起,带着清凉的水汽,自人群中心爆发而开。瞬间冲散了那些灼人非常的红色灵气,丝丝凉意传透到心肺,仿若整个世界清冷了下来,仿佛方才的灼热与痛苦,都是大家的错觉,白色水雾渐渐散去,众人也逐渐恢复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