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追凶(2 / 2)关河风云首页

李嘉没去撵王子凝,这些话讲出来,他的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李嘉垂头丧气地走回客栈。才迈过门槛,迎面与一个风风火火的人撞在一起,那个连忙低头道歉,李嘉挥挥让他走了。掌柜看李嘉回来,匆忙招呼道:“公子回来的正好,刚才信差送来一个包裹,是给余大官人的,你捎给他吧。”便把包裹递到李嘉手中,李嘉也不答话,行尸走肉般上楼去了,如此不同寻常,引得掌柜一阵诧异。别人都四处去找他,客房里反而就赵二娘一个人,她倚在门口,听到脚步声,伸手摸索道:“李公子,是你么?”李嘉拉住赵二娘的手,怆然道:“婆婆,是我,我来晚了。”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赵二娘嗔道:“哪里。我听余大官人说,事情有了些眉目。”李嘉伤心地道:“你儿子是大宋的英雄,他没有卖国求荣。是他们搞错了……”赵二娘点点头,道:“老身的儿子老身知道,纵然是死也必不肯做那种事。”李嘉眼里噙着泪,柔声道:“婆婆,你知道是哪个混账害死冯全了吗?”赵二娘怔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李嘉从鞘中拔出剑来,将剑柄送到赵二娘手中,怆然道:“婆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赵二娘怔了半晌,一把把李嘉推开,叫道:“你怎么能是凶手呢?你不是!”李嘉跌坐在地,爬过来流着泪抱住赵二娘的腿道:“真是我。”简约把事情说了,赵二娘仰天,她的眼里也噙着泪水,连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李嘉把剑尖抵在自己的胸前,流着泪道:“婆婆,你刺我一剑,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赵二娘用手摩挲着李嘉的头,道:“你心里的苦,婆婆知道。”剑光一闪,赵二娘手起剑落,只见李嘉头上一缕青丝被斩下。赵二娘拿着这缕头发道:“一切的一切,都到老身这里为止吧。老身已取了你项上人头,以后你这条命就是老身的,你要好好地活着,你听到了吗?”李嘉泪流满面,点头称是。

过不多久,余胡和吕风暴回来,李嘉向他们说明原委,两人均感诧异。李嘉又把那包裹给了余胡。余胡打开来看,喜形于色,原来里面是几件文书。余胡笑道:“那日在市镇买马的时候,我请信差到临安投帖,如今收到老师的回信,我要到临安为官,官拜户税案;李兄被授为安丰军知事兼兵马都尉,即日赴任,这是委托状。”吕风暴接了任状看了看,悲喜莫名。李嘉忖道:“什么知事都尉的,胡余在府衙说过,我只当是玩笑,想不到确有其事,显是他很久之前便规划好了的。余胡这人,平时说话不多,但凡事都能不动声色做到前头,当真厉害!”两人自西山路相遇,一路走来,倒也惺惺相惜。余胡道:“诗有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临安府乃行在所在,西湖更是天下第一胜景。李兄此去安丰军地在淮南,是两军交锋之地,自是不便带家眷过去。余某在临安也薄有家产,倒可给赵婆婆颐养天年。”赵二娘虽不情愿,但也不想连累李嘉,便也同意。于是余胡骑马,赵婆婆乘车,便与李嘉作别,奔杭州去了。

李嘉、吕风暴留在泰州等王子凝。这日吕风暴道:“昨天晚上,我又单独与赵婆婆说了下冯全之事。”李嘉不解,吕风暴道:“这事说起来,害死冯全的应该是我们。公子打倒张光南,唉,该叫冯全,公子打倒冯全的时候,他只是瘫倒在地,其实并未死……”李嘉点点头,吕风暴继续道:“当时我们并不知他是南方派去的人,只当他是冯经的爪牙,是派来窥探我们和宋军交割的,我们岂能留他?夫人让我和韩老大把他弄到东河码头抛到河里,就是要给冯经看。”李嘉长叹了口气,道:“我的飞蝗打在他的后背之上,他的脊椎都断成几截,如此境况,死是早晚之事,至于死在岗上还是河里,其实也无甚区别。”吕风暴又想要说,但终至没出口。如此等了数天,也不见王子凝回来,两人暗暗心焦。忽的,李嘉灵光一闪,笑道:“吕叔,我想到一个去处,我猜子凝一定在那里。”吕风暴不解地看着他。李嘉道:“你想想,我们初来乍到,都去过哪些地方?”吕风暴恍然大悟,叫道:“破庙。”李嘉点头称是。两人快马加鞭,两日便又到了海边,待得进了那破庙,只见县衙贴在门上的封条尚在,只是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推门进殿,但见供桌被人细心拭过,颇为光洁。墙上刻了几个“嘉”字,字体娟秀。吕风暴笑道:“小姐果然在这里。”李嘉见到那字,心里一阵莫名伤感,王子凝把他的名字刻在墙上,显是对他又爱又恨,自己却总是辜负她的热忱。两人四下寻找,白茫茫一片荻花,哪里寻得到。如此找了几日,了无收获。李嘉道:“子凝还在生我的气,躲着不肯见。”吕风暴道:“李公子,安丰军你当真要去?”李嘉惨笑道:“余胡给争来的,不去岂非辜负于他?”吕风暴道:“可我听说,前面两任都死在任上,以至无人敢接任,都空缺一年多了。”李嘉笑道:“在家乡的时候,在鞑子眼皮底下刺杀他们的人,你说险是不险?我何曾眨过眼?”吕风暴道:“到安丰军,也就一个月的赴任期……”李嘉未语。吕风暴又道:“小姐现在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你这走了,她岂不是更生气……”李嘉尴尬地笑笑。吕风暴见李嘉不言语,终于叹了口气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要不李公子先去了,你一走,子凝肯定会出来与我相见,到那时候,我替你转圜几句……”李嘉点点头,道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李嘉一人一骑,一路向西,走了有半月余,过了庐州,前面地势便陡然崎岖起来,平地绿野茫茫,那山上兀自白雪皑皑。高山之上有八座突兀的危峰,上摩云天。李嘉向山民打问,始知此山名唤八公山。而安丰军治寿春,向北翻过八公山即是。李嘉忖道:“‘投鞭断流淝水河,风声鹤唳八公山’,原来便是这个所在。这山倒是个极好的屏障,只是下了雪,反倒不易行走。”于是在山的东缘向北,绕行到寿春。走了不远,迎面来了两辆马车,前车上坐了一家数口,后车上满载着箱奁包袱。行不多远,又遇到一家四口骑驴南行。男人牵驴,年长孩子跟在身后,妇人骑在驴上,襁褓中的幼儿抱在怀里。李嘉忖道:“前番听说两国罢兵议和,怎得看这百姓还要南逃,莫不是鞑子又要兴兵犯边?”便上前问询,那男人道:“只听坊间说金人在淮北集结,不知真假,咱小小百姓,还是先走为妙。”

待得距城十数里,有一座小山,走在山路上,寿春城遥遥在望,李嘉满心欢愉。忽听得前面树丛中几声吆喝,便有几人从山坳中跳出来,拦住去路。为首那人高声道:“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李嘉定眼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五个衣衫褴褛的农人站在路当中,手中拿的也不是寻常的刀剑,而是锹叉耙耜等农具。李嘉笑道:“老乡,我身上也没有余财,你们放我过去吧。”那为首的强盗看了他片刻,又高声道:“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李嘉忖道:“这个地方离城甚近,又无山河之险,他们竟在这里打劫,想必是种田人家活不下去,迫不得已才做此勾当。”使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在手中抛了几下,道:“好吧,我留下买路财,该放我过去了吧?”岂知那盗首依然高声道:“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正当此时,但听李嘉身后一阵疾速的马蹄声,嗖的一声,一支鸣镝射出,正中盗首眉心,盗首仰天倒下。其他四人见状,丢下农具四散逃开,那射箭之人却不罢手,接连又射出四支,都射在后心位置,四人也都应声倒地。李嘉回首看时,射箭之人也奔到跟前,原来是两人两骑,为首的是个白面贾人,头戴弁帽,锦衣玉袍,英气逼人;跟在其后的是个满脸髭须的彪形大汉,头上戴个貂皮帽子,腰中系一个虎皮腰袱,手中挽一张硬弓。那锦衣公子见李嘉回头,抱拳道:“倒让这位公子受惊了。在下林怀璧。”李嘉还礼,道:“我看这些人也非专职强盗,打跑便算了,何至于都要了他们性命?”林怀璧恨恨道:“林某平生最恨这种剪径小贼。既然公子说了,那我还要道歉则个。”言语间,颇为不悦。李嘉笑道:“哪里让公子道歉。”如此便攀谈起来,林怀璧自述乃是利东路金州人,本次要到寿春做些买卖,这髭须大汉便是他的随从,乃是弓箭高手,人送外叫秦弓客。

既然都要到寿春,三人便并辔前行,李嘉与林怀璧一路上聊得甚为投契,秦弓客始终一声不吭。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寿春城下。入城后林怀璧捡了个酒楼,坚决要请李嘉喝酒。李嘉本不吃酒,但又不便拒绝,也便上楼。林怀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与李嘉坐了,秦弓客里侍立在一旁,并不入坐。李嘉招呼他也一并坐了,秦弓客指着自己的嘴,吱唔了两声,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喝。林怀璧道:“你别叫了,他是个哑巴,也不喝酒。”李嘉便不再勉强。林怀璧又招呼店小二上了一桌酒菜,要了两坛酒,二人都倒满碗,林怀璧端起碗,便要跟李嘉干了。李嘉摆手道:“小弟平时,滴酒不沾……”林怀璧听了,倒把自己手中的碗送到李嘉面前,把李嘉的酒碗拿了,自己先一饮而尽,甚是豪爽。毕竟是萍水相逢,虽谈得甚契,李嘉心里总还有一丝谨慎,想不这林怀璧倒是个爽快之人,把李嘉这碗酒先干为敬,也消释了他的疑惑。李嘉再无推脱的办法,便仰头把换后的那碗酒也一饮而尽,瞬时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喉咙入肚,嗓子呛得厉害,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止,引得林怀璧哈哈大笑。这一碗酒下肚,李嘉只觉得头昏脑热,周遭的人都像在围着他旋转似的,李嘉一个翻身,便匍匐在酒桌上。

待再悠悠醒来,李嘉只觉得头痛欲裂,胳膊和腿都像被束缚着一般,浑身不自在。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自己被绑在一间厅堂的柱子上。厅堂甚大,偏又没什么家具,愈发显得空旷。冬日里和煦的阳光隔着窗棱射到厅中间,连飞舞的灰尘都能看清。李嘉挣扎了几下,那绳索绑得甚紧,竟毫无松动的迹象。而秦弓客,就坐在对面椅子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怀璧则站在一旁。李嘉的包袱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都散乱放在地上。林怀璧看他醒了,侧头跟秦弓客说了一句话,秦弓客听了,也说一句话,林怀璧点头称是。他们声音甚小,李嘉也未听得明了,便是如此含糊的两句,也叫李嘉大惊异常,原来他们说的,居然是女真语。林怀璧走到李嘉跟前,戏谑着笑道:“知道你打此经过,我们在路上足足等了三天,总算把你盼来了。”李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林怀璧得意地笑笑,道:“这还不明白么?我们是来杀你的人。你也算小心了,可还是着中了我的圈套……”李嘉道:“如此说来,那拦路抢劫也是你布下的好戏。”林怀璧更加得意,道:“戏是不假,但假戏真做,那几个村夫倒是实实在在地死了。所花嘛,区区几个钱而已。”李嘉怒不可遏,吼道:“你诓我也就罢了,搭了几个人的性命,还自鸣得意,当真是无耻之尤。”林怀璧脸色一沉,道:“你死到临头,还是少关心别人的死活吧。”秦弓客又高声道了一声女真语,林怀璧回身哈腰称是,再转身对李嘉道:“兀良哈将军有个问题问你,你若回答得好,他说不仅可以放了你,还可以给你很多好处。”兀良哈射杀村民,李嘉是亲眼所见,知道此人心狠手辣。而林怀璧更是卑鄙小人,他们的话哪有半分信义可言?李嘉心里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心里飞快地思忖脱身之策,转怒为笑道:“那你让他说,我来听听。”林怀璧跟兀良哈说了,兀良哈看了李嘉一眼说了几句,林怀璧道:“将军问,尚书左丞那件东西是不是给你调包了?”他这般问,李嘉一时摸不清头脑,满脸愕然。林怀璧看他不明白,又解释道:“我说的是龙虎卫上将军、中京留守。”李嘉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金朝尚书左丞完颜亮。可自己一个平头百姓,何曾跟完颜亮有过瓜葛,心下也暗暗奇怪。嘴上却道:“唔,像是有这事。可你这般绑着,我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兀良哈听了,不待林怀璧翻译,即哈哈大笑,道了一声女真语,林怀璧道:“将军说你这人最是狡猾不过,不能放你。”

正在此时,便听厅外有一女声道:“放不放可由不得你。”乍听此话,李嘉悲喜交加,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子凝。话音未落,那厅门便被推开,男子装束的王子凝和吕风暴迈步进来。兀良哈见了,霍地站起,挽弓搭箭,对准二人。林怀璧脸色大变,透过窗户向外看了几眼,当确定就王子凝二人时,脸色稍定,笑道:“我当什么人呢,原来是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假扮男人的黄毛丫头。”转头向兀良哈又说了一句女真语,兀良哈便嗖地一箭射向二人。李嘉知道他弓法了得,惊叫道:“小心——”。那箭是射向吕风暴的,但见吕风暴不急不忙,伸手一接,那箭便硬生生在眼前寸许被夹住,箭后翎毛兀自颤抖不己,当真是凶险至极。李嘉原以为吕风暴会应声倒地,最后都闭上眼不忍再看,岂知过了片刻却没有声响,这才诧异地睁眼。只见吕风暴双手抓住箭,抬腿在膝上一磕,那箭应声拆成两段,被吕风暴丢弃在地。李嘉喜道:“吕叔,你还有这本事?”吕风暴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当夫子只会舞文弄墨?嘿,吕叔就给你看点新鲜的。”飞身上前,抬脚即踢在林怀璧胸上,劲力甚大,林怀璧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跟斗才止,嘴角便流出血来。兀良哈又待要挽弓,吕风暴哪给他机会,转身飞旋,一脚将硬弓踢飞,兀良哈急忙后退。吕风暴攻絷不减,又是一个飞踢,正蹬在兀良哈胸上,兀良哈噔噔噔连退数步直到靠墙才止住,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王子凝也拨剑出鞘,准备助吕风暴一臂之力,便听吕风暴道:“先救李公子。”王子凝便用剑给李嘉割了绳索。林怀璧二人一看不是吕风暴的对手,相互施个眼色,一起跃起,破窗而出,吕风暴也不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