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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伯,是我”

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僧人,看着他的脸逐渐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晁卫?”

老人欣喜的喊着他的名字,戒性想起以前,老人经常逗他玩

那时候母亲带着他在这里生活,两家住的近,自然来往较密切,李伯家看他们母子过得艰难,还经常帮衬他们,他也是那时候和李渔互相爱慕,直到母亲患病去世,尸体还是他们家帮忙埋的,后来,他被父亲接走,送到觉明寺,成了一名持戒僧,他还记得走之前,他和李渔互相约定,以后他会来娶她,可阔别十二年,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渔儿现在病况如何?”

戒性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老人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

“渔儿命苦,我这个当爹的没用,她娘死了,她眼看着也要跟着去了,她们娘俩都死了,那我活着也没甚意思了!”

说着说着,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滴到地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老人连忙用袖子擦去泪水,朝着戒性挤出一丝笑容,便也没再多言,带着戒性进了屋

戒性站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李渔的病情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面色惨白,脸颊凹陷,她似乎睡得很死,戒性不断的轻声呼唤她,却始终不见回应

老人端来一锅煮好的药,混着米稀从她的嘴里灌进去,很快,药便见了效,昏睡的李渔撑开眼皮,泛白的瞳孔死死的盯着戒性

“狗蛋,是你吗?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少女似乎有些喘不过来气,缓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

“我等了好久,我娘死了,现在我也快死了,你说,为什么呢?对不起啊,我答应你认字的,可是好难,钱都拿去买药了,没钱买书”

戒性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李渔的头顶,安慰道:

“没事的,以后我教你认字”

少女昂起头,眼睛里有了些光芒

“真的吗?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李渔笑嘻嘻的看着眼前俊朗的僧人,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看着昏睡过去的李渔,戒性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拿出一串佛珠,将中间那粒晶莹剔透的珠子扯下来,塞进少女嘴里,少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可依旧在昏睡

戒性走到屋外,天空乌云密布,晦暗的天空中刮起一阵阵狂风,呜呜的风声混杂着雨水打在地上,天雷炸响,狂风卷雨,压抑的景象使得戒性的心情更加沉重

雨水将泥土打的翻起来,泥土里那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引起了戒性的注意,他随手撑起一道如大钟的灵力屏障,走到雨中,雨水将大钟打的噼啪作响,戒性蹲在地上,端详着那黑色粉末,只觉得眼熟,但也没做多想,便向老人告辞,准备去往湖对岸的正德寺借住一晚

他走到湖边,撑杆客已经收了船,眼见四周无人,便随手折下一根芦苇,抛向湖面,那芦苇迎风便长,很快便长到小舟大小,戒性踩着芦苇朝对岸驶去

很快,戒性便到了湖边的小镇,寺庙就在镇子的那头,此时天上正下着大雨,戒性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似乎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小镇不大,很快便走到了寺院

这座坐落在小镇里的寺院却出乎意料的大,走过长长的台阶,来到了这位于山巅的寺庙,此时并没有太多的香客,庙里异常清净,院里还有一颗长得异常茂盛的梧桐树,无数的枝叶在风中摇曳,地上铺满了翠绿的叶子

穿过院子,来到大殿里,殿里坐着几名僧人,念着佛经,殿里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的菩萨

“诸位师兄,贫僧乃觉明寺戒字辈弟子,路过此地,可否借住一宿”

殿内领头的僧人站起身,微笑道:

“自然可以,庙内还有许多客房,师兄既是我空门弟子,借住自无不可”

戒性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那就多谢师兄了”

那僧人还完礼后,便叫另外一位僧人将戒性带到客房

大雨依旧未停,戒性站在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思绪万千

而另一处昏暗的房间里,之前那领头的僧人正站在床前,床上一名老僧正结跏趺坐,静静的听着僧人的汇报,待到僧人说完,老僧开口道:

“那觉明寺的戒性先别招惹,现在正值关键时刻,不好得罪他们”

“弟子遵命”

僧人说完,当即退了出去,只留老僧一人在房间里,房间里并未点灯,只有一些昏黄细蜡,他看着房间里供奉佛像的佛龛,蜡烛上飘扬的白烟开始扭曲,那佛像五官如蜡烛般融化,只留下一张大嘴,咧开笑容

翌日,戒性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沙弥

“师兄,吃饭了”

小沙弥微笑道

戒性正好也饿了,便跟着他去了伙房,奇怪的是偌大的寺院却没有多少人,只有寥寥几人在吃饭,昨日那僧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

“这几日大师兄带着师兄弟们去远方游学了,招待不周,还请师兄多担待”

“无妨,只是为何一直没看到院内主持?”

僧人愣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下一刻,又重新面带微笑道:

“主持近日身体抱恙,所以一直在修养”

戒性点了点头,仰头将最后一口粥喝完,便起身告辞,尽管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李渔的病情更重要,他昨日找为李渔开药的僧人问过了,她的病属于先天不足,累及心象,他记得离水云天不远的长生天有一处药师谷,谷里有能治疗先天不足的灵药,他准备带着李渔去求药

从寺院出来后,戒性在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将李渔接了出来,又雇了一名车夫,向着长生天出发

吞下那粒舍利子后,李渔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在戒性细心的教导下已经认了不少字,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湖边停了下来,赤红的夕阳沿着湖边下落,将湖水染的艳丽无比,两人看着这般美景,一时间看入了迷,她靠在他的肩上,好像时间就此定格

夕阳渐沉,夜空中无数璀璨的星辰闪烁,星河如桥,落入湖中,少女瘦弱的身体紧紧依偎在僧人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湖面雾气氤氲,李渔精神更好了些,撒着娇让戒性背他,两人沿着湖边缓缓走着,地上沾着露水的青草轻抚着少女的脚心,把少女逗得咯咯直笑,笑着笑着,戒性突然感到肩上有些湿润,他转头看去,李渔双眼通红,泪水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滴落,她轻轻锤着戒性的后背

“骗子,你说过要娶我的,可是和尚是不能成亲的,你骗我,不过这次我原谅你了,我要死了,我不能嫁给你了,我也是个骗子”

少女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戒性连忙安慰他道:

“你不会死的,到时候我们到了药师谷,将你的病治好,以后我们想去哪去哪,我会赚很多钱给你,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

“嗯嗯”

李渔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趴在他肩上睡去,过了一会,李渔悠悠转醒,眼神亮的可怕,她轻轻凑到戒性耳边

“娶我”

看着戒性红透了的耳根,她捂着嘴偷笑,笑了一会,便又睡了过去

可这一次,没再醒来

戒性双手颤抖着,将她放到草地上,少女面容安详,如同真的睡着了一样,戒性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转动佛珠,念起了往生咒,想要超度她

可随后,李渔的尸身开始崩解,一团团黑色的虫子从她身体里爬出,残破的魂魄开始缓缓消散

苗疆蛊术,正德寺

他被骗了,什么狗屁先天不足,那黑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巫人用来布置蛊术的媒介,夺了先天之精还要谋夺魂魄,好狠的心!

戒性双眼血红,理智彻底崩溃,积压在心底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巨大的金刚拔地而起,与之前不同,此时的金刚只剩下嗔怒相,手中的法器爆发,大钟发出刺耳的嘶鸣,钟声波及之处,魂魄竟被直接撕碎,金刚杵挥出一道道灵力巨浪,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几名躲在暗处操纵蛊虫的蛊师被直接震碎肉身,魂魄被直接擒拿,被直接以最粗暴的方式夺取记忆

指使他们的元凶是镇上的马员外,他的女儿才是先天不足,为了让他女儿活命,他指使苗疆巫人夺取和马小姐同一天生辰女子的先天之精

探明一切,金刚向着镇子走去,巨大的金刚带着灭世之威,如乌云蔽日

而此刻的小镇里,员外府正大摆宴席,庆祝小姐大病初愈,马员外正在热切的招呼着几名面容阴鸷的人,那几人上一秒还在把酒言欢,下一秒却脸色大变,赶忙起身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向着屋外冲去,可还是晚了,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将他和蛊虫连带着周围的宾客一并拍成肉泥,其他宾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金刚如同拍苍蝇一般碾压成泥

一时间,偌大的员外府除了马家父女以外,再无活人,富态的马员外看着遮天蔽日的金刚,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还没等他开口,一柄巨大的金刚杵从天而降,将呆立在原地的马小姐碾成齑粉,看着最疼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马员外彻底绝望,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在金刚就要了结马员外之际,苍老的人声从金刚背后响起

“戒性,罢手吧。”

一名老僧突兀的出现在金刚身后,看到老僧,金刚缓缓消散,理智崩溃的戒性也在老僧的安抚下逐渐恢复了一些

他踉踉跄跄的走到老僧跟前,可还未开口,一股咬心蚀骨的剧痛传来,他低头望去,一根尖锐带着密密麻麻符咒的降龙木直直的刺入他的腹中,符咒如同有生命般朝着他体内涌去,封印他的经脉和周天

老僧蹲下身,慈祥的抚摸着他的头

“傻徒儿,这马员外是清王爷的人,你动他,不等于要我们的命吗?我也不想杀你,可你不死,我们就得死!”

一旁的马员外看到救星来了,瞬间直起腰杆,跑过来,一脚接着一脚踹在戒性脸上,怒吼道:

“我女儿才这么大,她有什么错,我全家都被你杀了,你是个恶鬼”

戒性意识逐渐模糊,他看到了之前被他杀的邪修男人,无头的男人浑身颤抖,好似在嘲笑他,面色青紫耷拉着舌头的店掌柜满脸堆笑,那些浑身鲜红,被剥了皮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土匪,依旧在载歌载舞,畅饮着鲜红的酒液

内周天内,异变陡生,戒性的观想地由一座小岛和小庙组成,庙里供奉的金刚像原本狰狞恐怖的脸开始扭曲,下一刻,一个和戒性长得一模一样的僧人爬了出来,俊秀的脸上长满了邪异的莲花纹,随着僧人的身影消散,庙里的金刚像变成了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马员外还在不知疲倦的踹着失去意识的戒性,嘴里不断叫骂,突然,一只如铁钳般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硬生生将脚踝捏碎,他下意识的发出惨叫,下一秒,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伸进了他的嘴里

刺啦

血肉撕裂声响起,他肥胖的脸颊被整个撕了下来,露出脸上的森森白骨,不顾倒在地上惨叫的员外,不知还能否称之为戒性的僧人生生拔出腹中的降龙木,朝着老僧掷去

老僧躲闪不及,被直接贯穿肩膀,吃痛的老僧看着眉心带着莲花印记的戒性,顿感不妙,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可马上,戒性已经将手扣在了他喉咙上,将他的喉咙整个扯了出来

老僧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那串佛珠,戒性弯腰将那串金刚菩提串捡起来,戴在手上,双手合十,口唱大悲咒

星历八十七年,觉明寺昭告天下,门下最有天赋的弟子戒性堕入魔道,滥杀无辜,将一处寺院屠戮殆尽,号召天下共伐之,水云天清王爷迅速响应,和天下名门正派组成讨魔联军,在水云天星落湖处与魔头展开决战,最终以金刚自爆,联军惨胜告终,事后觉明寺对外宣布闭寺,而清王府也挂起了十里白幡

岸边,僧人艰难的从湖水里爬上来,浑身残破不堪,手里紧紧的握着一串念珠,靠在树上昏死过去

黑暗中,半截长发若隐若现。

若干年后,小镇上,男人收摊回家,家里的妻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晚饭,他看着漂亮的妻子,心里欢喜,虽然她常年一半光头一半长发,无比怪异,可他一个穷酸汉子,能娶着老婆就不错了,香喷喷的饭菜被端上桌,男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女人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身后的屋子里,摆着一个佛龛,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香烟袅袅,熏得菩萨有些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