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黄昏，残阳余晖将整片海面染成金色，关柔二人来到码头处，果见大船吃水，那过江龙江辰正在甲板上告诫着帆手们仔细检查帆绳帆布，水手们则不断将食物搬进储物仓，瞧见岸边二人，便招了招手，大喊道：“大财主，钱都花完啦。”

关柔气道：“这不就是昨天关夫子说的那艘船吗？这小子即便不是偷来的也是借来的，哦，原来如此，这个关老头，摆了我们一道。”

正说完，江辰从夹板上高高跃起，一头猛扎进海里消失踪影，几个呼吸间，便从海中鱼跃上岸来到二人跟前，果真是条过江龙，水性极好。

江辰伸出手：“全布置妥当，剩下的钱出发前一次性结清。”

关子健正要拿出银票，谁知被关柔一把夺去，大声道：“你的船太小，价钱得重新谈，昨日你说船长二十四丈八尺，宽六丈六尺，载四千斤，我看分明就是关老头和你连起伙来坑人。”

关子健无奈摇头，侧身走去十余步，独望远海，不去看关柔与江辰掰扯。

江辰似乎早料到有此一节，双手各伸出两指放入口中，一声哨响，船上众水手纷纷忙活起来，只见船头船尾加装四尺龙头龙尾，船身两侧延伸三尺飞翼，宛若海上飞龙，更显气派。随后将尺子和货物清单递给关柔，嬉笑道：“仔细查验，童嫂无欺。”

关柔嘴里小声嘀咕着：“小贼奸猾。”便细心检验货物，突然笑道：“不对不对，重量不对，你说能载四千斤，可清单上只有三千八百斤，价钱还得重新算。”

江辰摇了摇头故作叹息：“都说女子心细，早先还劝说关老头赶紧退休，换上她儿媳妇接班，现在看来，关夫子果然有先见之明。”

关柔不解：“此话怎讲？”

江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关柔，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关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怒道：“看什么看，说吧，价钱怎么谈？”

江辰突问一句：“毛丫头长这么大了，不会连一百斤都没有吧？”

关柔听罢随即想通其中缘由，可那厮的眼睛依旧没个把关，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看，不由面红耳赤，羞怒道：“登徒浪子，去死吧你！”接着一掌拍向江辰肩头，直接将其击落海中，狼狈不已。

江辰忍着肩膀剧痛，仍是奋力浮游而出，大吼道：“好你个毛丫头，出手没个轻重，得再加十两银作汤药费。”

关柔气急败坏，将手中银票揉捏成团扔出海面，愤然而去。

云遮月，繁星映海，关子健携酒独坐礁石，饮风且饮酒。

关柔寻觅而来，关切道：“柔儿还从未见过师叔饮酒。”

关子健重重叹气：“先前两位前辈来，邀你子时一同出海。”

关柔瞬间红了眼睛：“不答应会怎样？”

不等关子健言语，关柔便强颜道：“出海有什么怕的，有大师在，还怕那道士再行凶不成？”她心里明白，那道士信不过师叔，所以才要胁自己同行，投鼠忌器，断绝风声，如若不答应，待到出海之际，便是同门身亡之时。

关柔双手拉住师叔衣袖，垂首泪道：“如若柔儿死于意外，葬身大海那是海的本事，可若是死于非命，劳烦师叔一定要告知祖师爷，帮柔儿报仇。”

关子健饮下一口烈酒，缓缓道：“传言甲子前，江湖中那最负盛名的神仙前辈在泰山离世，享年一百二十岁。”

关柔不解为何师叔会突然说起这些人人皆知的江湖传说，只是应道：“如果那前辈还在人世，江湖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流这么多血。如果那前辈在此，哪里还容得下那道士猖狂，还扬言要灭了华山和少林。”

关子健也不接话，只自顾自说：“那前辈年少时崇尚剑道，弱冠便剑挑十大派未尝一败，而立后弃剑不用，只身前往魔教重创当时的魔教教主，使其至死不敢再踏足中原武林，四十岁已无敌人间，江湖群雄心神往之，无一不欲拜倒门下，而那些常年受到魔教侵扰的老少妇孺更是将其比若神明，当世帝王恐其得尽人心，遣镇世将军胡晟率兵三万常驻凤凰山下，令其受困二十年。直至新帝亲政，才撤兵回朝。”

这些事迹从关柔游离江湖一年多以来，听过不少，甚至还有更夸张的，说那前辈并未死去，只是得道飞升，成了真正的神仙。只是这些，关柔听过也就罢了。

关子健抚了抚关柔的头，想着天亮后，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柔儿便生死未知，不由悲从中来，柔声说道：“柔儿，说些你不知道的吧，在撤军最后一夜，双鬓俱已灰白的老将胡晟其实曾上山拜见过那前辈，以谢不杀一兵一卒之恩。但回朝后不久，胡晟便气力不济，自知命不久矣。新帝亲临将府，曾问胡晟那前辈到底是怎样的人？昔年的镇世将军由衷叹道：‘乃神仙也！’”

关柔知道师叔不会骗自己，惊道：“是真的神仙？”

关子健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接着道“新帝听言只是面露微笑，嘱咐将军好生修养便动身回宫。原来当日胡晟上山，见到那原本比自己还年长几岁的前辈，竟仍是壮年模样，身穿青色儒衫，正在竹苑双手捧一诗书，悠闲踱步，转头望来，光阴似乎骤停。已经花甲之年的前辈，模样不似剑客武夫，却有书生意气，更似神仙中人！

至此之后，那前辈游览神州大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逐渐忘却有这么一号人的时候，刚好又过一甲子，魔教妖人迅速崛起，残害中原，朝廷腐败无力镇压，害得百姓接连流离失所。这时一个中年道人突然现身，与近百岁高龄的皇帝相见于朝堂之上，皇帝看着眼前突兀而来的道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潜藏宫廷之中的大内高手无一能阻止此人到来，喜的是镇国将军胡晟昔日所言竟然是真的，此人与胡晟请人私画的仙人画像一模一样，那么照此算来当时的前辈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可其神态面容依旧年轻，皇帝不由高呼：‘仙人，真乃仙人也。’

本以为前辈下凡是要救民于水火，皇室复兴有望，可哪知那前辈竟然直接隔空取下皇帝人头，大臣们纷纷吓得四处逃窜，那一日，皇室血统皆死尽。朝分南北，各方势力迅速崛起，各路藩王开始称王称帝，一年之内战争四起死伤无数。那前辈却再次不知所踪，任由天下大乱。就在各方势力处处寻找仙人时，泰山脚下有人看到，一中年道人徒步上山，喝的酩酊大醉，口中不断重复呢喃着什么。待到山顶，便倒地不起，好些个武林名宿只敢站在旁山高枝远远观望，谁都不愿走进探查，僵持十日后，众人才一一登顶，却发现只有一摊发黑血迹和一件破碎道袍，有高僧猜测可能是被那雄鹰大雕蚕食而尽，有人却说羽化飞升。”

关柔道：“我宁愿相信被老鹰吃了，也不愿相信那道士真的成仙了。”

关子健关切道：“明日出海后一定切记，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关柔突然间神台清明，小声询问道：“师叔的意思是，那道人便是...”

关子健迅速捂住她嘴：“不可说，说了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