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山东督军从原先的张树元换成了田中玉,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张督军变成了田督军后,原先驻守荡山湖一带的北洋军混编第十七旅移防别处,这两年孙家刚花了不少银子把这旅的军官们从上到下喂熟了,它这一撤,那些银子就等于都白扔了。新来驻防的新编的北洋第八混成旅,对外声称是个混成旅,实际上也就只有七八百人,两三百条枪,旅长赵锡九,是田中玉一个小妾的表弟,田中玉把他这一旅安排到这里时,出发前就吩附:“荡山湖是土匪窝,张树元费了那么多人和银子,都没能剿得清,你去了那里后,嗓门可以喊大点,但千万别和土匪真刀实枪地硬拼,给你带去的这些人和枪,别轻易给我糟蹋了啊!”
赵锡九心领神会,来到宁城驻防后,经常把队伍拉到宁城街上走两圈,美名其曰是巡防;天气好时就带几十个心腹士兵出城,对外说是侦察匪情,实际上是跑到城外的大户人家去敲诈勒索。
孙家兄弟俩把父亲安葬后,望着全家老小十多口人,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父亲曾吩附要他们跟着孙文走,可孙文远在广州,他们眼下怎么跟呢?
大哥孙宇珍早年读书多,做事沉稳,遇事耐得住,小弟孙宇瑶就完全是另一种性格,年轻气盛,火暴急躁。目睹官兵三番五次来敲诈勒索,心头实在气不过,于是就背着大哥,偷偷跑到在宁城东80里外的抱犊崮,找冯老二商量个大事去了。
这个崮,原本是指四周陡峭、顶部较平的山,在荡山湖往东一带多见这种地形,民间更是有“沂蒙七十二崮”之称,可见此地崮的数量之多。抱犊崮地处宁城、登县交界之处,海拔为这一带群崮之最,更令人称奇的是,这抱犊崮不仅是高,山顶更是有数十亩的平敝地儿,而四周则全是悬崖绝壁,宛如一个倒扣的茶杯,仅在崮的北面有一线鸟道可通,这鸟道最窄险之处,宽度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还必须双手紧扣石匠凿出的半环形扒手,手脚并用,才可以攀援而上,稍有不慎,一失足便是脚下万丈深渊,真是传说中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攀到崮顶登高一望,只见崮下万山环绕,群峰拱立,树木茂盛,周边数十里的阡陌相接、山村互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处好地儿。早年不知何时,有人为避战乱在崮上定居过,为耕种崮顶田地,路险无法牵牛而上,只好先抱个小牛犊上去,等它长大了再用它耕地,抱犊崮一名就来源于此。
孙宇瑶心里想着事,80里路用了半天多时间就赶到了抱犊崮下,一路奔波后,又热又渴的,蹲在山路边的小溪边捧了水刚洗把脸,喝了几口,就听见不远处树林子里有人在喊:“来的是什么人?”孙宇瑶心想,这是冯老二在山脚安排的眼线,当即就用土匪的黑话回了过去:“麻烦和你们大当家的报一声,宁城免辈子家的来走个亲戚。”
那边土匪一听就明白这是自己人了,在土匪的黑话中,当地常用的几个姓,都有专门的黑话代号,姓孙的叫“免辈子”,姓吴的叫“口天子”,姓刘的叫“水顺子”,姓杨的叫“爬山子”……平时出门在外,遇到同道人,把黑话一报,对方也就大概知道个一二了。
冯老二听说孙宇瑶来了,他早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心野手狠,是个做大事的人,此番前来,肯定有要事相商,赶紧亲自下山,临走时吩附小喽啰们把“火山子”备好,再宰两只“伸头子”,冯老二说的都是土匪黑话,“火山子”是酒,“伸头子”是鸡,他宰鸡备酒,要好好招待一下这远道而来的孙宇瑶了。
冯、孙二人回到山上坐定后,酒菜已经备好,两人屏退左右,就边喝边聊起来。
饶是这冯老二见多识广,可听到孙宇瑶和他说的这事后,还是被惊的目瞪口呆,愣了半晌问道:“宇瑶兄弟,你说这事儿,认真的?”
孙宇瑶把身前的一杯“火山子”一饮而尽,满脸通红、语气坚定地答道:“我跑这80里来找你冯二哥,难道是来给你说个笑话的吗?”
冯老二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两人四目交会良久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冯老二最后点了点头,给孙宇瑶斟满杯中酒,端起来递给对方,发自心底地说了句:“我冯老二打心底敬重的人不多,从今日个起,你孙宇瑶算是一个!”
借着酒劲,孙宇瑶向冯老二全盘托出了他的想法:
“从大义上讲,先父让我们兄弟跟着孙先生走,可孙先生他现在在广州另立中央,他身边有的是像你们何师长这样的大人物,我兄弟俩单枪匹马去了,有什么用呢?我想好了,就学你冯二哥,在咱熟悉的这块地儿,先把革命队伍拉起来,搞他个三五千人,到时侯再与孙先生那边联系,才算是个正经事儿。”
冯老二听的动容,接话说道:“咱兄弟俩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啊,想我冯老二,当初也是读过保定军校、在同盟会宣过誓的革命者,现在却背着土匪的骂名苟且偷生,别人当我图的是眼前的这些吃喝玩乐,其实我心里想的,始终是何师长交待我的,把这支队伍留住,随时等待孙先生领导的革命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