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是政府,我是我,他们造孽与我什么关系?”惠子似乎觉得很委屈,国家大事她无权干涉。
“你难道不是日本人,日本军侵略我中华,你敢说没有责任?”季亚玲咄咄逼人。
廖靖文看不过意,帮惠子说一句公道话:
“惠子小姐好心来做义工,不要辜负她一片好心。”
“鳄鱼的眼泪,谁也不会同情。”季亚玲歇斯底里。“商会赈灾,不稀罕日本婆子。”
惠子眼泪含含,进退两难。廖靖文拉着她去锅灶旁帮忙。
商会赈灾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灾民们一批离开,接着又一批到来,而且越涌越多,已经超越商会赈灾承受的能力。廖靖文找到樊县长,希望得到政府的支持。樊县长不但不同情,反而把困难说出一大堆,财政萎缩,粮食欠收,明年的春荒头,CZ市民难保不饿死人,哪有多余的粮食来赈灾,政府实在太穷了。廖靖文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咱们滁州再穷,也比哪些灾民强些,政府应该勒紧裤带,对难民帮衬一把。樊县长恼怒,锅里没有,拿什么盛进碗里。谁都希望把粉搽在自己脸上。
恳求政府支援失去希望,廖靖文不得不扯虎皮当大旗,利用父亲威望厚着脸皮找哪些粮行大户化缘,每天勉强维持。
坚持两月前方传来消息,上海失守,日本军以神奇速度北上推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兵临城下,国都南京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滁州诚惶诚恐。
前方的战事越来越紧张,日军的战机开始飞入滁州的上空,气焰嚣张。伤病员也一批一批转到后方。滁州的医院接纳不下,便安排到学校居民家中。中学生统统动员来当临时护工,照顾九死一生的重伤员。廖靖文每天都到深更半夜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中,囫囵睡上一觉又要火烧火燎赶到商会大院,忙着安排赈灾。
廖靖文偷偷问父亲:“这样的趋势,南京能保住吗?”
“南京是国都,国都不保,中国彻底完了。”廖云斋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测。“昨天老夫特地询问樊县长,请教他对时局的看法,樊县长信心满满说,唐生智将军主动请缨,誓与南京共存亡。有这样的高级将领,下这大的决心,南京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廖靖文一颗忐忑的心稍稍放下。
这天,廖靖文照常指挥着百十人操忙不已,肖剑雄突然伫到他的面前,把廖靖文拉到一旁,低声问:“你没感到情况有些异常吗?”
廖文斋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肖剑雄说:“淞沪之战国军已经溃败,据我的分析南京也难保住。南京一旦失守,滁州必然遭殃。”
廖靖文接过话茬:“你的意思……”
肖剑雄果断说:“建议政府赶快组织市民逃离县城,进入西山区躲避一阵子,保住性命要紧。”
廖靖文不敢相信:“真有这么严重吗?”
肖剑雄说:“我是军校毕业生学军事的,懂得军事的基本常识。日军的飞机每天十数架次,盘旋滁州上空,他们在侦察南京周边地形路线,为陆军快速侵占做好前期准备。时不可待,疏散民众要紧。”
廖靖文不相信战局会这么糟糕,怀疑肖剑雄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溃退的国军成群结队从滁州路过,骡马辎重昼夜不息。廖靖文向士兵打听前方的消息,士兵千篇一律地回答,部队调防。再没有下文。
廖靖文回到家中把肖剑雄的话重复一遍,廖云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刚从县党部回来,樊县长在参议院会议上还做了当前时局的报告。他一再强调淞沪之战虽然失利,南京乃是我民国之国都,唐生智数十万守军坚守,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蒋委员长要求江北沿岸所有城市稳定时局安抚民心,积极支援首都保卫战。对于一切蛊惑人心散布流言蜚语者,严惩不贷。
廖靖文不放心冲进县政府,要求樊县长告知实情。樊县长装作镇静,若无其事说,你们要相信政府,相信国军,三十万精兵强将,一个南京城难道保不住,别夸张小日本的威风,灭视咱国军的锐气。
肖剑雄不死心像着魔似得,不厌其烦地奔走相告,到处宣传要求滁州的市民赶紧逃离县城,避免一劫。这时石广林也回到滁州,并且带回一个不好的信息,南京城防部队开始有序撤退。为避免市民骚动封闭消息,对外宣传国军大调防。两相结合虞敏翊似乎也觉得肖剑雄分析的有道理。淞沪之战,国军号称七十万大军严阵以待,结果真刀真枪对战,蒋介石对外宣称坚不可摧的百里防线不堪一击。仅仅三个月,日军的铁蹄踏上中国的国土,上海沦陷。接着日军势如破竹,北上推进,大兵压境国都城下。滁州与南京仅一江之隔,南京一旦沦陷,滁州朝不保夕,那时再想逃生已经来不及了。虞敏翊和石广林赞同肖剑雄的观点,穿钉鞋杵拐棍,暂时到西山区躲避逃生进退有余是万全之策。
街坊邻居起先都不相信,隔壁邻居周婶拉住他的衣袖问: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读书,刚回来传报噩耗,老百姓胆儿小别吓唬。”
“婶,不是瞎咋呼,事实如此。提前预防,比灾难临头措手不及。”肖剑雄耐心分析形势。
在肖剑雄不厌其烦的劝说下,街坊邻居开始动心,防范于未然。
廖靖文受到父亲的影响,对政府过于信赖,对肖剑雄虞敏翊石广林的劝说全然不顾,每天依然全身心的投入难民赈灾,不分昼夜。
长江对岸已经清晰听见轰隆的炮击声,肖剑雄没法再忍耐,直接冲进寥宅。廖云斋躺在摇椅上,不停祷告:“樊县长不会骗我,南京一定能保住,滁州平安无事。”
肖剑雄陈说利弊,廖靖文耐心开导,廖云斋仍然头摇的拨浪鼓。
“不用浪费时间,父亲舍不得家产。”廖靖文一语道破。
肖剑雄认真打量豪华宽敞的寥宅。这是一处三进四合大宅院,光是厅堂金碧辉煌。古董家具摆设有序,名人字画四壁点缀。还有广源记药材行,不说富可敌国,起码价值连城。老爷子一生的财富,怎可轻易放弃。
肖剑雄迅速游览,突然发现一张放大的照片悬挂厅堂,他走到近处,那是一张三个男青年合影的照片。右边是廖云斋,中间是井田相羽,日本京都大学同窗好友,左边英俊青年他不认识,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好像在默默注视着他,潜意识中似曾相识。
辛亥革命爆发后,中国早已没了往日的底气和从容,正处于民族史上一个悲惨的时代,中国传统统治的转型,就是一个对国外先进国体制度的借鉴和移植过程。一些有志青年在留学大军中形成两股人流,奔向地球的东西方按照自己设定的科目取经摄宝。
年轻气盛的廖云斋义无反顾选择东进,报考日本京都大学。在那所大学里,他结交了日本好友井田相羽。因为身居异国,廖云斋两眼抹黑,连起码的生计都难保证,相羽是本地人,熟人熟事方便,廖云斋经常得到他的帮助。四年大学两人结下深厚友谊。毕业时相羽挽留廖云斋留在日本。他的理由很充分,中国正处在新旧交替,封建王朝彻底土崩瓦解,民主共和逐步替代。涅槃需要脱胎换骨付出巨大的牺牲和阵痛,不如在日本发展前途光明。廖云斋婉言谢绝。正因为我的祖国在新旧交替转型时期,百废待兴用人之际,我们这些抱有理想的学子才漂洋过海求学异国。学业完成不愿回到自己的祖国,四年留学含辛茹苦还有什么意义!
廖云斋回国后满怀报国之志,却是到处碰壁。南京政府庞大机构,却找不到一处发挥自己特长的地方。他像浮萍一样在南京漂浮三年,最后不得不再次回到自己的家乡江北小城滁州,改行经商做起实业。数年后廖云斋接到一封书信,已经身为京都大学教授的相羽,说对中国文化感兴趣,如痴如醉,决定居家迁移滁州,希望得到廖云斋给予帮助。廖云斋满口答应。就这样相羽带着妻子井田栀子和刚满几岁的女儿井田惠子,漂洋过海落户这座不满十万人江北小城。相羽经营一家不太大的三井洋行,一边经商一边研究中国文化。由于两家特殊关系走动频繁,廖靖文和惠子也以兄妹相称,经常在一起玩耍。高中毕业以后,廖靖文的同窗好友都远走高飞,到外地求学,唯独他一人孤单单留在滁州,比他小几岁的惠子自然成了他最要好的玩伴。惠子生性顽皮,天真活泼,聪明伶俐,也许受到父亲的影响,她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是江淮流域的民风民俗,兴趣浓郁。凡事都要寻根究底,追问清楚明白。廖靖文也很乐意耐心讲解,不厌其烦直到满足这位妹妹的好奇心。
“父亲留学日本,三个要好朋友的合影。”廖靖文解释。
“右边和中间的我认识,左边陌生。”肖剑雄对左边青年感兴趣。
“他也是滁州人插班生,只读二年书,肄业离校从此杳无音信。只留下这张照片作为纪念。”廖云斋叹息。
“他叫什么名字,家住滁州什么地方?”肖剑雄追问。
“他的名字顾炎,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内藏心机的人。从不与人谈家常,包括我这个同乡好友。”廖云斋很珍惜他们他们相遇。“有思想有魄力,敢想敢干有作为的青年,后来失去联系。”
赞美言辞中,流露出敬佩。
廖云斋学生制服的口袋里,插着一枚金属制品的金蝶花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