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2 / 2)乾坤图谶首页

麻衣少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道:“就算是当今陛下将在不日内殡天,那也未见得就一定会天下大乱啊。”

道者立时一脸的阴狠道:“就算不大乱,为父也要把它搅得大乱,我要让他陶氏一门血债血偿。”

虽然早已知晓道者一心只想复仇的心思,但麻衣少年乍闻此言,也不禁愕然,一时无言以对。

道者显然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言,迅疾恢复常态后,自我解嘲道:“我儿放心,为父刚才只是忍不住一时激愤,说了一句愤懑之言而已。须知天命从来自有所归,绝不可能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为父固然一心想复仇,但也绝不会以牺牲天下百姓的福祉为代价的。”

麻衣少年忽然跪倒,语声恳切道:“天下大乱,从来受苦的总是平民百姓,孩儿虽然不知义父究竟与陶唐王朝有何深仇大恨,但还是能够理解,并愿助力义父的复仇行动,只是希望义父能够顺势而为,不要逆天而行,以使百姓少受涂炭之苦。”

“我儿快起!快起!”道者赶忙起身从石床上下来,扶起麻衣少年,敛容道,“你能有这份忧民爱民的心思,足见你胸怀博大,为父很是欣慰。然天数有变,神器更易,终归有得之人,此乃自然之理。纵观古今,凡朝代更替,无不都要历经惨痛的战乱,而后方得大治,这也是人类应该为此付出的代价。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父希望我儿存忧民爱民之心则可,却不能有妇人之仁啊。为父郑重问你,你真的愿助我复此血海深仇吗?”

麻衣少年极为真诚道:“孩儿一出生便被遗弃,若非义父携养,早已死于非命了,义父对孩儿有再造之恩,孩儿愿任凭义父驱驰。”

道者也动情道:“你虽是我义子,实则胜似亲生,为父当年收养你,绝非是为了让你今日报恩于我。”

麻衣少年很是感动道:“义父襟怀坦荡,又岂是那施恩望报之人。”

道者欣慰道:“有我儿这话,为父便可放心将大任托付与你了。”

道者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黑檀匣子,郑重递给麻衣少年。接着道:“这是为父事先为你拟定的行动计划纲要,你此去京城后,可按此纲要逐步施行。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父这纲要也只能给予你战略性指导,具体到每一步如何实施,主要还得靠你自己临机应变。”

麻衣少年接过匣子,神色凝重道:“义父放心,孩儿定当竭力为之,绝不负义父所望。”

道者满意地拍了拍麻衣少年的肩膀,神情振奋道:“有我儿辅助,何愁大事不成?请随我来,为父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道者说罢,转身朝洞内深处走去,麻衣少年连忙紧随其后,很快便来到一道小小的石壁前。道者将身站定,抬手轻轻转动石壁上的一根毫不起眼的钟乳石,而后轻轻一按,看起来天衣无缝的石壁上竟然弹开一道六寸见方的小门。这小门高约六尺,门后很显然是一个暗箱,道者上前一步,从里面拿出一根虽然做工精致,但很普通的黄竹杖来。

麻衣少年看着竹杖,不禁皱眉道:“义父,这是什么?”

道者的神情显然是在追忆,眼中充满崇敬和无限的悲伤之意,良久才道:“这是你义祖父当年所用之剑,虽然很普通,但对为父来说,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麻衣少年眼中也跟着充满崇敬道:“孩儿常听义父说,当年义祖父虽出身平民,就连寒族都算不上,却能凭借军功官至后将军,实在不能不令人感佩。”

道者不禁惨然一笑道:“只可惜从来祸福相依,上天在眷顾你义祖父的同时,却也无端给我们一家带来了杀身之祸。”

麻衣少年道:“这事义父已不止一次给孩儿说过,只是从未提及个中详情。”。

道者已恢复平淡道:“为父之所以一直不肯告诉你个中详情,只是因为这个包袱本就不该你跟着来背,而且时机也远还尚未成熟。为父现在把这剑交给你,其意是希望你能汲取你义祖父血的教训,万不能学文仲韩信之流,务须要效法范蠡张良等辈。”

道者说完,将竹杖递给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慌忙跪下,神色凝重道:“孩儿谨遵义父教诲。”

这时,夜空中突然传来数声夜枭长鸣,麻衣少年的神思顿时被打断,复又回到了眼前,重新借着月光审视着玉佩上的五字小篆,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久久才轻叹一声道:“这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郯王别业,后寝殿。

刚一踏进寝殿大门,陶文睿便已无法控制自己,踉跄着大步跑到父王陶影靓的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声悲切地大声呼唤:“父王!父王...”。

“父王!父王!...”陶文姝也已紧随着跪倒在床前,同样语声悲切地呼唤着。

“王爷!王爷!睿儿他们回来了,你快睁眼看看他们吧!”王妃燕文姬也早已疾步走到床头处站定,躬下身去,将嘴贴到陶影靓的耳边,不住地轻声呼唤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陶影靓这才悠悠醒转,睁眼先是看了看王妃,而后想侧过头来看向一双儿女,却一时无法动弹。

“睿儿回来了吗?快!快!快扶孤起来!快扶孤起来!”半晌,陶影靓才渐渐回过神来,虽面露激动的喜色,却有气无力地道。

王妃燕文姬急忙伸出右手,从下面慢慢穿过陶影靓头颈下的背部,抱住陶影靓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慢慢扶起陶影靓,显得有些吃力。陶文睿见状,急忙拿过旁边的软枕垫到陶影靓的身下,并帮助母亲让陶影靓慢慢半躺了下去。

这一番小小的折腾,竟是让陶影靓不住地气喘了起来,半晌才勉强调匀气息道:“睿儿,姝儿,你们近前些!快近前些!让父王好好看看你们,好好看看你们。”

这话就好像重锤击打在心脏一般,三人顿时感到心中一阵无比的酸痛苦楚,尽管已极力忍住不让自己放声痛哭,但还是尽皆禁不住泪珠簌簌而落。

“是,父王!”陶文睿兄妹二人先后哽咽着应了一声,强力忍住心中的悲痛,急忙将身凑到陶影靓的面前。

陶影靓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兄妹二人,竟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良久才悠悠轻叹一声道:“父王以后再也不能陪伴你们了。”

“父王!...”兄妹二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双双哭出声来。

此情此景,王妃也实在控制不住了,背过身去偷偷不住地流泪。

陶影靓却是强颜微笑道:“生老病死,这是自然之理,任谁也无法逃脱。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们都别哭了!孤有话要说。”

兄妹二人勉强慢慢止住哭声,王妃也缓缓转过身来,三人尽皆神情肃穆地等待着听陶影靓说话。

陶影靓奋力提了提神,却明显已是回光返照的景象,缓缓道:“睿儿,父王一死,你们只需按例向朝廷礼部做了呈报后,便立刻扶着我的灵柩回归封地郯城,只管耐心在那里等待朝廷的袭封诏书就是,万不可在京师这是非之地过多停留,切记!切记!”

陶文睿垂泪答道:“父王,孩儿谨记了!”

略微顿了顿,还未等陶影靓继续说,陶文睿终究已忍不住先问道,“父王,莫非我陶唐天下真的就要大乱了吗?”

这一年多来,陶文睿虽然一直在外游历,但有关陶唐朝廷的各种传闻却也听了不少,但他对此始终坚持不信。

“就如今情势看,乱源已然促成,早已呈山雨欲来之势,就看齐王他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和能力去力挽狂澜了。”陶影靓不禁长叹了口气。

陶文睿仍是有些不信道:“父王,您是不是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想陛下是何等英明睿智,孩儿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早有筹谋的。”

陶影靓不无讥诮道:“陛下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想当年他坚持要立那么憨傻的儿子为太子,这就已经够糊涂的了,如今他更不该还如此猜忌齐王,竟把如此重大的顾命之任只交到羊昶那个毫无才望的人手中。”

陶文睿道:“可孩儿听说,当年陛下之所以坚持要立晋王陶崇雍为太子,主要还是受了先皇后和佞臣赵怀义的影响,后来虽也曾几度想废掉太子,却又因看中皇孙陶云灏的聪明睿智,这才最终作罢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陶影靓又是讥诮一笑道:“这倒是真的,皇太孙也的确自小就聪慧,只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这未来之事,父王我已是无法得见了,只是如今我大唐,怕是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了。”

陶影靓忙安慰道:“父王真的不必太过忧虑了,您刚不是说还有齐王他可以力挽狂澜吗?”

陶影靓不禁嗤鼻冷笑道:“世人皆知齐王不仅小时聪慧,长大后更是贤明而有治世之才,可唯独先帝和陛下知其性格温顺而无果决胆识,凡遇大事很容易受别人左右,这其实也是陛下不想让其作为顾命之臣的根本原因,如今怕就怕他只会溺志宴安,根本就下不了决心去与羊昶争斗。”

陶文睿还是不以为然道:“但即便如此,孩儿想那羊昶并无子嗣,就算他一个人再如何专权擅政,却绝对不会有不臣之心的,因而也未必就会导致天下大乱吧?”

陶影靓不得不耐心解释道:“我儿说得不错,那羊昶自然不会有不臣之心,这也是陛下看中他的主要原因,可他身为外戚却要如此擅政专权,这就正好给了宗室诸王中那些有实力的野心家们一个清君侧的口实,这便是大乱之源。且内乱必致外患,那时若四方胡夷乘机起事,则我大唐将就此覆灭矣!”

陶文睿眼中终于不禁也泛出了忧虑之光,神情沮丧道:“父王,若果真如您所预测那样,那我们也是根本无能为力的啊。”

陶影靓不禁慨然道:“儿啊,这也正是父王强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最想交代给你的关键话语。自古天意从来难测,父王也不敢说一定就会天下大乱,但若我大唐天下果真乱了,你首先要做的便是自保,而后才能静观其变,再伺机而行,这样或可能有机会匡扶我唐室。”

陶文睿点点头道:“父王说的是,只是孩儿又将如何才能自保?”

陶影靓语重心长道:“自保之道有三,其一,不管天下如何大乱,绝不可轻易出头,也不可随便依附任何一方势力,以免稍有选择不慎而遭屠戮之祸。其二,首重修身养性,尤其注意要多学习些文韬武略,不断积蓄自身才智。其三,积极拉拢世家大族,聚拢民心,特别是千万要极力争取兰陵萧氏一族的全力支持,这也是你得天独厚的资源,可千万要谨记了!”

陶文睿无比虔诚地点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陶影靓这才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深情地望着陶文姝很长一会,心里本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好半晌才又转对王妃道:“环儿!”

燕文姬小字银环,闻言赶忙凑近前去道:“臣妾在!”

陶影靓朝奋力向燕文姬抬起左手,燕文姬急忙接过紧紧握住,双双于无言中表现出一片无比的深情来。

陶影靓眼里已闪现泪光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本王首先要感谢你为我生育了一对好儿女。”

燕文姬不禁面现羞愧之色道:“这都是仰仗王爷的洪福,更是臣妾的福报,王爷的这份谢意,臣妾可是万不敢受。”

陶影靓真诚道:“你温良贤淑,聪慧明断,有妇德,也有才识,能娶你为妻,这才是本王的福报呢。”

这话顿时触起燕文姬心中十八年前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越发羞愧得脸上一阵红,立刻就要俯身跪下道:“王爷折杀臣妾了!”

陶影靓忙制止道:“好了,好了,别跪了,且听我继续把话说完吧!睿儿他虽然聪慧,可毕竟未经世事,姝儿更是完全孩子心性,他们两个以后的安危就拜托给你了。”

燕文姬依言没有跪下,肃穆正色道:“王爷放心,他们都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臣妾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护他们周全。”

陶影靓不由得轻斥道:“切不可如此轻视自己性命,要知道,你若没了,他们也就万难保全,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性命相搏。”

燕文姬恭谨道:“臣妾谨遵王爷教诲!”

燕文姬话音刚落,就见陶影靓突然躬起身来剧烈地咳嗽,急忙用双掌转着圈轻轻揉搓陶影靓后背,陶文睿则用手轻轻托住陶影靓的额头,一旁的陶文姝只惊慌得手足无措。

咳着咳着,就见陶影靓猛地支坐了起来,上身向前弯曲,胸部剧烈起伏,嘴巴大张,干呕良久,突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整个被面顿时腥红一片。

“父王!父王!”陶文睿不禁大声失色,急声大呼。

“父王!”陶文姝只呼喊了一声,便已失声痛哭。

“王爷!王爷!来人!来人!快来人哪!”燕文姬却是慌而不乱,急切朝殿门外大声呼喊。

“王妃!王爷怎么啦?王爷怎么啦?”这时,陶福已把萧氏兄弟安顿好,才刚走到殿门口,闻声急忙冲了进来,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地连声问道。

“快!快!快!快去请陈太医!”燕文姬连声吩咐。

“是,王妃!”陶福转身就要朝殿门外跑去。

这一口鲜血喷出后,陶影靓竟顿觉舒畅了许多,但也自知大限已到,顿时语声悲凉地阻止道:“不必了,没用的,且听我把最后几句话说完吧!”

“陶总管,回来吧!”燕文姬一边无奈地大声唤回陶福,一边帮助陶影靓重新慢慢半躺了回去后,强忍着悲痛道,“你说吧,王爷!”

陶影靓虽目已光散乱,仍苦心孤诣道:“二弟他...他虽然...虽然性情刚毅,做事随性,但为人还算...为人还算正直,不像三弟那样...那样生性妒忌,容...不得别人。因此,对二弟可...可引为外援,却不可...不可完全信任,对三弟则...则不可近之,也不可过分疏之...”

陶影靓的语声已越来越柔弱,到最后更是细若蚊吟,忽然奋力地朝陶文睿微微抬了抬手,陶文睿急忙接过父亲的手紧紧握住。陶影靓侧过双目看着陶文睿,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嘴唇仍不住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一句可以让人听得见的话语。

“天佑我陶唐!”

陶影靓终于积聚了这最后的力量,在发出这一声充满悲凉的狂呼后,手一软便从陶文睿手中缓缓滑落,竟是溘然薨逝了。

“父王...”

“父王...”

“王爷...”

三人尽皆嘶声呼唤,继而失声痛哭。

“王爷...”一旁的陶福并宫女,就连殿门外的一干杂役,一个个全都翻身跪倒,悲呼痛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悲呼哭泣声就如同狼烟般由寝殿向外次第传开了去,不一会就已传遍整个郯王别业,就连正在前寝殿偏殿内闲谈的萧氏兄弟也都知道了。

萧氏兄弟先是怔怔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心情沉重地步出门外,来至廊檐下面朝后寝殿方向双双跪倒,一起大声悲呼道:“王爷叔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