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召两位将军。”项羽面色不动,心中微觉遗憾。
不一会儿,龙且与钟离眛都在项羽戎车前半跪行礼:“参见上将军。”
“免礼。”项羽一步跳下戎车,两手虚扶:“龙且,你怎么带着箭就来见本将军了?”
“上将军召唤,一点儿箭伤算得了什么。”
龙且距离秦弩太近,箭在他肩窝里射了个对穿。他嘴里说着,左手一刀斩断了身前带羽的箭杆,丢下刀反手握住箭镞一端,猛力将箭抽了出来,咧咧嘴将半截箭杆丢到地上。
“壮哉。”项羽赞了一句,让医士过来给他包扎。然后环视了一圈,对所有身边另外几辆戎车上的诸侯军将领招招手:“都过来坐。”
范增、张耳、田都、臧荼下了自己的战车,走过来和项羽等三人在项羽戎车后的地面上铺席跪坐,身后马上站了几排盾卒睁大眼睛瞪着函谷关,准备挡箭。
“上将军,这会儿如果关内秦人丢一个火弹过来,咱们这些人就一起被灭了。”张耳开起了玩笑。
“关下攻城未停,秦人应该腾不出心思来看我等。这么远的距离,秦人就算要看,又看得出我等在做什么?”项羽微笑了一下,接着就谈起了正题:“诸位将军,有没有感觉今日秦人的防守力下降了?”
臧荼立即颌首:“上将军说的没错,往日就算以两位将军的神勇,”他的目光在龙且和钟离眛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笑了笑:“也基本没有登城的机会,今日秦人的防守力度确实有所下降。”
田都想了想:“会不会只是偶然情况?攻关前斥侯探查曾经说函谷关有五、六万秦军,以关城现有关墙长度看,连同城内投石机的操作,用万人守关已经足够,即使用万五,也可轮换不至士卒过分疲惫。若真有五至六万,则一卒守关一日即可休整四日,论理,战力应无大的下降才对。”
臧荼不赞同的看了田都一眼:“我等二十九万卒攻关,虽以五万卒分驻陕县、渑池、新安护持粮道,然每日用三万卒轮攻,这十数日也轮番上场了两次,伤亡二万五千余。秦人就算有六万,每日一万都轮换了三次,伤亡怎么也不下五千。而且我近三十万大军,给秦人造成的精神压力必然巨大,那些换下休整的士卒也都很难平静休息,需要有很多人在城内负责搬运矢石等物。所以,若秦军未曾从潼关调新卒来替换现有函谷关守军,那这种精神上的重压都会让秦军战力下降。”
钟离眛登了城,虽被赶了下来但基本上毫发未伤,所以跃跃欲试:“上将军,不妨集楚军之外的各国最精锐劲卒,明日猛攻一日。若秦人呈现明显颓势,就说明秦军已疲,则后日可以楚军全师压上,彻底破关。”
虽然齐燕赵几位大佬都承认联军中楚军最强,但钟离眛如此吃果果的提出让诸侯军疲敌,然后让楚军摘果子,张耳几人的脸色都闪现了瞬间的难看。
项羽自然看到了他们转瞬即逝的不满,在这关键时候不能妨碍诸侯间团结,于是点点头:“将军眛的方略不差,但出兵的顺序反了。诸位将相,本将军意欲明日由楚军全师压上疲敌,其他诸军明日休整,拣选精锐,后日,本将军就坐望你等破关。”
钟离眛见项羽将摘果子的机会让给了诸侯,颇为不满的闭了嘴。
“将军且觉得用最精锐之师连续两日强攻,可有胜算?秦人会不会是故意示弱?”张耳更为老奸巨猾一些,心中存有不少疑虑。
龙且没有钟离眛那么冲动,先仔细回想了一番今日登城后的感受,然后谨慎的回答:“属将观秦军城头床弩并未有损坏不可用的,虽在城头时间很短,但也瞥到城内投石机没有损坏倒塌。这至少说明就算有损坏的床弩和投石机,也都被秦人及时更换了。秦军士卒调配也属合理,属将登城时秦卒也都够奋勇。从这些角度说,属将能先登,只能归于士卒疲乏勉力而战,所以也不像是故意示弱。”
项羽若有所思的看着张耳:“赵相觉得秦人又要行放周文入函谷而前后夹攻之故计?”
张耳摇头:“上将军领联军已将山东秦军尽数驱回关中,武安侯攻轵关陉又将秦军偷出河东扰我后路的途径堵死,本相不认为秦军能再次前后夹击。”
他停下来揪了揪鬓边白毛:“本相的担心是,秦人示弱放联军入关,使我等粮道又增一百七十里,而本相听闻潼关之险固不下函谷关,这样一方面因需护持粮道而需再分兵,减少了可攻潼关的军卒数量,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粮道被断的风险。秦人退却时若留少数部曲隐于谷间坡后,则粮道会被一直骚扰。”
项羽抚着满脸刚髯思考着张耳的话,这几天仗打的都忘了修剪,胡须四下疯长得像雄狮一般。
臧荼对张耳一笑:“粮道无需赵相多虑,秦人骚扰运粮不可能人多。攻潼关时无需骑军,所以只要在函谷关和潼关之间择数点各部署万骑分段巡视,有敌来扰快速驱离,则粮道无妨。”
……
“你看看,诸侯军的这几个核心大将军,居然就在我们投石机和床弩的覆盖范围内坐地。”
将闾将千里镜递到逢狐手中,后者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项羽几人的位置。
“他们这是因为这十几天来第一次登城,看到了破关的一丝希望,想必正在谋划明日的凶猛进攻呢。”
逢狐将千里镜递回给将闾:“若不是王上想要示弱,他们再猛也没什么可能。”
将闾又将千里镜举到眼前:“将军间有令,这二日择机弃守函谷关,说是圣人限定的一成伤亡界限已经突破了。不然就以现在我军的士气,再守上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王上,火弹用的火油也罢,豆油也罢,已经所留不多。将军间要是卡住不再补给,那我们的伤亡就不止六千了。”逢狐怕将闾不服从军令,提醒了一句。
将闾放下千里镜乜斜了逢狐一眼:“本将是不从军令之人吗?就算不从将军间的军令,圣人的诏令本将总不能也不遵吧?圣人在本将随大将军伐赵时早有诏令,既然从军,本将就是大将军属将,不是大王。”
逢狐讪讪的笑了笑:“呃,将军,那我等明日如何应对?”
将闾思索了一下:“如果明日诸侯军要加强攻势,极有可能择诸侯军中锐士,或将楚军全数压上……明日提兵二万,出关列阵,关上关下一齐守御,让联军跨不过涧水。”
“不过,”将闾放低了声音,“今日战罢,你就领万卒开始拆解投石机,并将四轮车在函谷道的西端备好,明日天明带着伤卒先行撤往潼关。撤退途中沿途密集布置火把火盆。明日战罢,本将即带所余全军连夜退往潼关。”
“嗨。”逢狐先行军礼领令,然后有些担心的说:“那明日之战,就不用投石机助力?”
“有城头床弩就行了,只要诸侯军过不了深涧,也就用不到投石机去破他们的冲城车。”
将闾又举起千里镜:“现在,你说咱们给这几个诸侯军大将军送几枚火弹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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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新鲜的晨光照到了函谷关城头。
一夜过去,关城下的烟火早已熄灭,砸下的滚木擂石也似乎被清理了一番,就连未能被诸侯军拖走的遍地亡卒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关墙的遍体鳞伤和一块块染上的黑烟斑与残留在关墙上折断的踏蹶箭残根,一同提醒着这里经历过的惨烈攻防战。
项羽今天修剪了胡须,头发也适当理了理,显得年轻、俊朗、有力。再看他身边其他几辆戎车上的范增、张耳等大佬,也都是个个精神抖擞,连衣服都换了新的。
在这些簇新的外表下所隐藏的,则是对秦军的万丈怒火。
要不是昨日那一番火的洗礼,他们至于把自己都打扮成一副上殿面君的清爽模样么?
就在昨日他们几位基本商定今日的攻关方略时,十枚火弹劈头盖脑的砸了过来。周围的持盾亲卫发现的早,立即搭起了两人高的盾墙,把直飞过来的三枚火弹挡住。
将闾所用的这些火弹虽然要远投而不大,可在里面灌装的是轻油和重油的组合。直射而来的三枚火弹虽被挡住,但砸在盾墙上碎裂时,飞射而出的重油还是有一些溅到了几位大佬的身上,还有从盾墙边上、顶上掠过落地的其他七枚火弹所溅出来的火油,也有少量落到他们身上。
燃烧的重油溅到甲上、衣服上、胡须上、头发上,粘着继续烧,虽然马上就被亲卫用沙土扬,用麻布裹,迅即熄灭,但包括项羽在内的几人须发皆有被烧卷的地方,只能回营后修整一番,甲衣被烧出了小洞,也只能换掉。
“今日,一定要把秦军打残,把关城打豁。”项羽回身看着身后推着冲城车、云梯车,扛着长长简易云梯、斗志昂扬的楚卒,恨恨的想着:“为明日督促联军精锐破关创造最好的条件。”
“报~~~~”,几骑探马从前方飞奔而来,冲到项羽戎车前:“禀报上将军,秦军出城列阵,约有两万卒。”
项羽一愣,这打了十多天了,秦军都龟缩在高墙后面抵抗,从未列阵对决,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战车上的项庄、项声听见斥侯所报,对视了一眼,立即驱车到项羽车旁:“上将军,属将愿领军与秦人对阵。”
昨日被龙且和钟离眛先登,这两个项家将正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今天的攻城中也拔个头筹。
项羽一摆手止住两人的请战,又问斥侯:“秦阵如何部署?”
“禀上将军,秦人布三个方阵,背倚关城,前队距离涧水约四十步。”
项羽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