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相,我等赴火蹈汤也甘心!”
“没了钱粮,叫我突将将什过活!使相,老小妻儿可都指着这份钱粮活命呀!”嚷着嚷着,愈发乱了,趴地磕头的磕头,捶胸的捶胸,跺脚的跺脚。周岌、时溥、鹿晏宏等客军倒在旁看的有趣,外面的衙军听了动静垮垮锵锵的排到了阶下。李骧急忙喝止,众人看了看阶下,又看了看堂上高骈那张冷肃的脸,不由地都住了声。
高骈道:“一次立功,厚禀终身,古之有此理者,唯从龙护驾之军,尔等有之乎?厚禀尔等者所为何事?击蛮也,五年以来,尔等可曾护得西川平安?今蜀中凋弊,百姓破家丧业者比比皆是,安有钱米厚养无用之军!”言毕怒目扫视众人,无敢应者。
散衙出来,没走几步,李骧一干突将将校都立着不动了,丧魂失道一般。旁边各客军的却是有说有笑,指指戳戳的也不少,便有一个声音扬了起来:“我看这就没道理!官牒是天子赐下的,节帅凭什夺来?”李骧拔开人群一看,嚷的却是徐州军那个姓胡的校官。前天这厮在归元楼吃醉了酒,雌雄不辨,拿着了一个递茶水的小厮当女娘戏,可闹了不小的笑话。胡雄一眼看见他,还鼓眼撂手作嚷道:“李御史,这事府帅没理!”时溥撞了他一肘子,拽了便走。
“兵马,公道在人心!”
李骧推开围过来的兄弟,快步追上王昼,揖道:“王大哥,你好说话,给小兄弟们讨个恩典吧!”王昼哂笑着将手一揖,一声不言走了去,卢相公在衙坐着他倒能说上几句话的。
李骧径直回了宅,一进门大小几个孩儿正跑跳得欢势,他黑着脸一嗓子呵开了。到堂上坐下便拍着案子要酒,闷声灌了几碗,几个过命的兄弟又寻了过来。合计来合计去,凑了十贯钱去寻监军说话。韦仲宰本不欲见,捱到天晚,见人不走只得见了。不等李骧几个开口,他反倒劝了起来,叫他们且依伏了,得了时机他再劝。送他的钱也没要,反倒每人予了两百钱送了出来。
李骧知道无可奈何,对着几个兄弟自解自劝了一番,望想一死,心里便好受了不少。可底下的那些士卒却依不得,闹哄哄的,李骧在营中呆不得,只得在家里躲着。没想放贷的费家便上了门,竟要讨那笔赖掉息钱,说不给便往高相公跟前说理。虎落平阳受犬欺,费家是成都巨富,高骈又正要奈何突将,他如何敢争的,夺门便走。
这下家也回不得了,只好躲在归元楼里吃酒。这天李骧几个人正吃烦闷,陡听得外面喧嚷,脖子伸出窗一瞧,只见楼下不远,乌泱乌泱的聚了一群人围着在看,竟是当街刑人。便使店中杂役去问究竟,那小厮却嘿地一声道:“不须问,便是做买卖没用足陌钱的,随捕随杀,也非一日之事了,小人昨日还说迟早杀到眼前,果然就有了!”说完便摇着头作叹。
简单的讲,足陌钱就是好钱,不残不破,一枚铜钱便买得一文钱的货。其他的铁钱、锡钱以及各种剪边去角的铜钱,好几枚才买得一文钱的货。人情莫不贪利,烂钱能用谁肯将好钱出来,谁不将一枚钱剪作三枚用,就闹得市肆里全是烂钱。可卖的也不呆傻,一文钱的货他就涨到三文钱、五文钱。物价一涨了起来,对百姓可不是好事。高骈的新法,民间的一切交易都必须用足陌钱,敢用烂钱的,买卖双方都以“贿赂罪”杀头。这样一来,富人手中的万贯钱财也好,百姓手中的几文几铢也好,烂多少便作废了多少,改铸呢却还须一番工本费,因此是怨声载道,铤而走险以冀侥幸的也非一二之人。
这条令李骧是知道的,不是他为自家那两贯烂钱说话,这法条也太不近情理!杂役见这几人都没旁的言语,便又道:“何见鬼说,三月的雨,成都的血——还不知几人死几人生呢!”李骧一怔,流矢问:“他什时说的?”何见鬼原名何奎,阆中人,不知几时撞到了成都,不会相面,不会占卜,偏偏说话多验,便有了“见鬼”这个浑名。杂役道:“小人也听说,话从哪里起却不知道的。”说完听见人唤,流矢走了。
“哥哥,这不是杀鸡给我们看?”
李骧想高骈的刀刑得刺史、勒得仙鬼、斩得蛮酋、杀得百姓,戮几个军汉又算得了什鸟事!一个道:“说起何见鬼我就想起来了,年前他便说我今年难过!”窗外传来妇人、孩子的嚎哭之声,人大概是砍完了。李骧听了起了躁,起身要换地,不料胡雄撞了进来,一把搂住了,一定要与他吃酒。李骧见他酒上了脸,也爱他的粗直,便重新坐下了。
推杯换盏间胡雄又打抱不平的说起停禀钱粮一事,说要是在徐州便得闹起来,三八二七的只管乱嘈。后来更是大骂起灵武节度使唐弘夫来,说他虐使防秋卒。又骂时溥,说他面善心恶,知不道自己的冷热。又骂什陈璠、张友,甚至骂起一个叫刘重霸的,怨他仗着狗势不听自己使唤。吃到天黑,这厮才给人寻着拖了回去。
李骧几个的酒也早涌到脸上,闹嚷着撞出酒楼,出了市坊不远,头顶上突然就滚过了两趟雷,紧着指头大小的雨点就噼哩啪啦砸了下来。酒中人易惊,李骧几个只以为高骈遣了五雷来杀,连滚带爬乱撞到药师坊门口。那坊门卒识不得,见是六七条彪肥汉子,行色可疑,持着器械绳索呵骂出来。李骧却不知走错了坊,心中大恼,也不由分说,大呵一声便扑。醉人手上没轻重,突将也确实是一镇之骁果,没片刻工夫,几个坊门卒便都躺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