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仲宰便不说话了,王殷却道:“相公,六年前为国死难的沐源川五百将士,那押兵的兖海将黄卓便是黄景复之兄,黄景复败军失地诚是死罪,但恐伤朝廷恤抚忠烈之意!”高骈一怔,却还有这层关系?他确实是不知道的。
黄景复还在嚷:“末将收残卒至黎州,蛮军随至。军民闻成都收民入城,援兵终不得至,都无留守之意,军心如此,民心如此,末将只得从众意,押护军撤往雅州。自冬至今,蛮贼不能下雅州,黎州军民出力不少。末将有罪,斩则不服,愿白衣军前效力,致死于蛮!”言毕磕头不已。
高骈冷脸冷声道:“黄景复,自古败军之将,失地之臣,谁无情由?人人讲情,设法何用?败军有军律,失地有国法。老夫岂能私于你!来人!将黄景复斩讫来报。”黄景复还要嚷,背上早踩上了一只脚,紧着头便吃踩进了土里。拿刑刀的都是极有经验的,人之将死,其心泼天。不先制住那嘴,什么恶话丑话不呕出来的。
“使相!黄景复忠勇服众,斩之恐伤西川将士之心。”
李骧刚要跳出来说话,没想州大将王昼却早抢了出来。李骧、张察等突将将校见了,也一齐出列告求,接着整个突将军都齐势跪下。他们都在河寨防戍过的,黄景复这个兖州人确实了得。而且他们对今天的选兵非常不满,得了事机,如何不唱唱反调?王昼一时就说不得话了,一似是他挑头做对,其实这还真不是他,日间在衙堂里他也没有往外跳的。现在出来只是感同身受,五年前南蛮大举围了成都,他也在城中望过援,也杀出城去求过援,也曾舍死与十数倍之敌厮杀。以律黄景复杀得,以情黄景复赦得。
“败军有军律,失地有国法——拿下去,腰斩!”高骈再次喝道,声音愈发冰冷,他就是要借黄景复的这颗人头,告诉一府桀骜不驯之辈,不管是谁,有何功劳,他都当斩则斩,一毫不贷!台下刹时便死沉沉的了,王昼默然退行列,黄景复也不再挣了。李骧与张察交了交眼,妇性点吧,杀鸡儆猴!
“败军有军律,失地有国法。有一日,我高骈败军失地,亦当以此腰颈谢罪于天子!谢罪于西蜀百姓!”那边还在行刑,这边高骈已在台上铿铿锵锵地训话了。台下的众将士都敛了气,眼睛望着台上如仙似鬼的节度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跑向了行刑处。很快便传来了黄景复一声不接一声的哀痛声,这声音让他们心惊肉跳,甚至有人便呜咽起来。
高骈这时已将南诏的不足破讲说了一道:“…犬虽扑人,亦不过犬!西蜀山川壮丽,实生龙蛇;峰谷奇瑰,鬼神居焉。龙蛇何谓?即你等雄杰之儿郎!鬼神何在?老夫今略施小术,降玄女神兵为尔等前驱,为尔等夺杀南蛮之心魄!”
台上三声玉磬响过,道士唱和声毕,高骈拔七星剑在手,上了法坛,口中念咒,脚步星位,大袖挥张,便行起那请神之法来。不多时,便有风从天上扇下来,旗帜、膏火呼呼啦啦作响,摇曳不止。风愈扇愈烈,阴气扑人,台上火烛便毫无征兆的灭了。
川蜀土俗,便好祠鬼神的。此时台下将士给高骈一惊一激,耳目心神全投在了台上。但见上面人影幢幢如魅,仙旗鬼帜游抖如活,风中便有了异香,而使相大人的声音愈发激昂,似是在念咒,似是在唱颂,又似是在与玄女平章。对,是在与玄女平章。听着似是那玄女不肯听邀,使相大人的声音渐渐肃厉起来,如对奴婢。风声也愈发大了,火光再次在使相大人剑尖亮起——这是焚符通牒了,虽然看不什清楚,但是道士焚符的手段都是一般。至于鬼神听不听令便要看个人道行的深浅了。常素时节,对神鬼之事,这些军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是此刻他们大半都是信的,因为台上那人可是使相大人——是战功卓著的使相大人!
突然声音绝了,使相大人的身子一矮,似是盘坐在了台上。接着是一段冗长的沉寂,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怎的了?降下来了吗?正在众人疑惑之时,陡听得台上哒哒声大作,如泼豆一般。
“下来了!下来了!”有人低嚷起来了,玄女娘娘发神兵了,这嗒嗒之声便是神兵的马蹄之声呀!众将士都将头低垂了,甚至有人将眼睛合上了,唯恐犯了神,惹下什罪过灾难来。
李骧却还是扯着脖,西蜀的鬼神要是充得用,南蛮也不得放肆如此。那泼豆声止了,便看见高骈仗剑跳跶起来,朝南挥剑,有似指挥军马:“神将神兵既受牒,蛮兵蛮将魂破灭!皮逻阁,蒙世龙,生魂破,死魄绝!急急如律令,去!去!去!”风声愈疾,扯得旗帜猎猎作响。春时风狂,这也不奇的。(注:皮逻阁南诏第四代王;蒙世龙即酋龙,即世隆,隆犯玄宗讳,此故称龙)
一阵风过,讲武台上的火烛又亮了起来,高骈这时已从法坛下来,临台肃立,擂过了一通鼓,他便高嚷道:“玄女神兵已发,出征将士听我将令!张璘、姚归礼领前部,即刻进发!陈珙、高霸领后部差刻进发,同心戮力,奸除蛮獠。立功者受上赏,违律者伏斧钺!”马步五千人一起呼呵受命,在鼓声中开拔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