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子元要不是手上全是泥,会忍不住揉英慈的头。
她怎么就那么乖,一直戴着他送她的簪子,仿佛要将那抹翠绿,当作植物供养起来。
“你都没见过他,人云亦云的事情也信,在我心中,你是千年难得的天才。”
英慈自然爱听这话,但笑意还没浮上眼角,就落了下去:“你和我熟悉,所以才这样安慰。”
聂子元笑:“我和你不熟悉时,你假扮杜焕义,反倒有信心些。怎么,有的事情,必须披着皮才能做?用了本心,反倒瞻前顾后,害怕了?记着,你始终是你,只要相信自己,就一定会赢。”
见对方投来并不太信赖的眼神,他忍不住用手指在她脸上勾了两道泥痕,将英慈变成一只小花猫。
“你和我一样,尝过无力的滋味,过了就过了,再遇到什么事时,还想着那感觉,就是我们不对了。”
“我娘病死时,阿姐卖笑养我时,她被杀时……我恨天恨地恨聂家,想要和这混账透顶的世间一起消失,但最恨的是自己……”
“为何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慢慢死去,却不能帮她们分担一点痛苦……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无用的人……”
“如今我逐渐有了力量,见到那些以前高高在上的人,在我面前卑躬屈膝,露出脆弱的脖颈,好像我轻轻伸手,便能将它们折断,这才知道上天并非不仁不义,而是胸怀大爱,以万物为刍狗。“
“还有一部分人,虽然还在我之上,但我能清楚看到自己如何一步步超越他们,知道这些人不是没有报,而是要等一些时段,借由我的手才能得以恶报。”
英慈依稀知道聂子元和聂家有仇恨,但从没亲口听他说这些,见他虽然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越来越嘶哑,眼色连月光都照不透,沉淀着不知多厚重的怨恨……
心比针扎还难受。
不想问,可又怕他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会憋出毛病,于是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已经知道阿姐是被谁杀的?青衣帮的那人招了?”
聂子元捏紧拳头,没有做声,双眼血红,捏紧的拳头滴下血水,染红了泥。
夜里英慈注意不到,但自然而然,想起了好几次出现在自己和聂子元面前的,趾高气扬的赵春花。
她听说过大户人家的妻妾会争风吃醋,斗来斗去,没想到是真的,而且还见了那么多血……
如同聂子元不能替娘和阿姐承受痛苦一般,她也不能替聂子元承受什么,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轻飘飘的,说不出口,只能用力握住聂子元的手。
原本都细长白皙的手指此时像几团泥土混做一团。
粘稠柔韧又坚不可摧。
可聂子元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掌心被掐破,又被英慈的手指压着,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目光黯淡。
英慈不甘心地扬起头吻向他的下巴,希望如此这般他那紧绷的嘴角便能松展开来。
聂子元打了个激灵,与她关切又心疼的目光相接之后,心仿佛被什么击中,顾不得手上全是泥,紧紧搂住她的腰,深深回吻。
感知到英慈嘴唇的温度,便觉得胸口那块冰在慢慢融化,他仿佛回到十二年前那个下雪天,对面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在她笑得弯弯的眼睛透出的目光中,他披上了她递过来的毛茸茸斗篷,瞬间如沐春风,身上每一处都暖和起来。